日光稀疏,风拂过她的脸颊,一片清凉。浅紫色的裙摆随风飘扬,令她整个人看上去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紫丁香。
“项羽受了箭伤,为何不追上去借此机会除掉项羽?英将军对汉王的话竟敢违命不从,是想谋反吗?”戚懿轻哼了声,透着几分失望。
英布一把拉过她的手,脸上溢出的欣喜之色已是昭然若现,欣然道:“因为项羽答应放了你,懿儿,看到你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戚懿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促狭而轻佻的笑意,说道:“英将军,懿儿这名讳是你该称呼的吗?”
英布轻轻拥住她,低沉的声音透着无奈和心疼:“汉王就算权倾天下又如何,他的心里只想着皇图霸业,从未在乎过你。懿儿,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戚懿试着推开反被他抱得更紧,重量和力道都不容她动弹半分,不禁皱眉气道:“放开我,你竟敢如此胆大妄为,错的人分明是你!我可是汉王册封的夫人,你敢无礼犯上,就不怕汉王将你革职,以军法论处吗?”
英布伏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怕,之所以弃项投刘,仅仅是因为我心爱的人在刘邦那里,我不想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只想默默看着她,守护着她,纵有千般万般情思也只会埋于心底,只要她过得好,过得开心,我才安心。可是懿儿,腥风血雨的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兵戈扰攘的日子你过得舒心吗?为了汉王刘邦,你拿自己一生的幸福作为赌注,这样值得吗?”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从未后悔过。”戚懿伏在他肩处轻声答道。
“可刘邦为保全自己都可以弃你不顾,这样自私的男人,你跟了他不会幸福的。”英布隐去了阴郁之色,低首凝视着她,深眸中流动着春水般令人沉醉的暖意,道:“懿儿,你知道吗?我自小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不知道自己生来是为了什么,应该做什么。后又结交了一帮弟兄,浑浑噩噩当山贼这么多年,直到遇见了你,我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人这一辈子或许都会有想要珍惜,或者想要守护的东西吧,懿儿,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英布大哥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戚懿抬眸望着他,面容上除了不为所动的神情之外,还有一种深深的倔强如深夜的雾气,难以觉察但分明就缠绕在那里。
“懿儿一定会幸福的,英布大哥,放手吧。”良久,她启唇道。
英布沉默,手却无力地松开了。
若即若离的凉风顷刻而吹,吹落了他的几番痴情和守候。
“戚夫人,是在下失态了,对不起……”他后退了一步,低沉的嗓音却透着无尽的失落之感。
灰沉的天聚拢了一团一团浓密的云,仿佛一滴墨汁跌入清水里,霎时抖开一簇一簇的黑絮来,狂风席卷而来的寒气预示着又一场暴风雪将至。
项羽令众将士暂停行进,在避风处安营宿夜。
随军的老医身着宽袖素服,虽年近花甲,但双目迥然有神,精光沉敛,只见他从木匣中取了铁钳,一咬牙,将刺入项羽体肤深处的箭硬生生拔出,溅落了一地的血花。
项羽半裸的上身冷汗淋漓,眉头紧锁,面容透着疲惫,整个人难言的憔悴,白日里的一场厮杀方歇,刮骨的寒冷吹走了他满身腥气。
“半月之内,项王不宜再领兵出战,切记按时敷活血化瘀的药膏,好生静养半月方可能痊愈。”老医在细细包扎完伤口后,徐徐叮嘱道。
项羽低首整理好戎装,沉声问:“云箩的伤势可好些了?”
老医顿了顿,欲言又止,但见项羽眸色凌人,便如实答道:“云姑娘伤在髌骨,受重创后若能尽早包扎固定伤处,方有治愈的可能,现在看来,云姑娘就算伤口痊愈,右腿也很可能由此烙下腿疾,行走时会有诸多不便。”
项羽闻言心底一颤,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与寻常无异:“先生务必要治好云箩的伤,多谢了。”
“老臣定当竭尽全力。”老医颌首毕恭毕敬道:“项王……”话还未落音,一抬头却见项羽已急急甩袖而去了。
云箩醒来时已是次日卯时了,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方铺着被褥的草席上,军帐外有隐约的微光斜照进来。一侧头便见趴在案几上席地而坐的项羽,脸色苍白,仿佛陷进梦魇里,紧颦着眉,睡的不甚安稳。
她心头蓦暖,试图支起身体站起,却牵扯出伤口的疼痛,直直地跌回了铺上。全身酸痛,大腿根也生疼的厉害,可右腿髌骨至脚后跟的位置却丝毫无感觉,她一惊:“我的腿难道……”
项羽一语便醒了,侧头看着她,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倦意,语气淡淡道:“你若还不想死的话,就乖乖躺好不要乱动。下次如果再被刘邦给捉了去,怕是可没这么幸运了。”
云箩低垂眸子,眼睫动了动,小声道:“项王,你身上的伤……对不起,都是因为救我才……”
他看见她面容上极清朗明净的双眼,半遮半掩地藏在她的睫毛下,仿佛是融化了湖水的神韵,镶嵌在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上。
多美的一双眼睛啊,似乎是陌生的却又有莫名的熟悉感,恍若她就是时时在梦中萦绕的女子。
他疑虑重重,他匪夷所思,这个女子先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面前,口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而又不辞而别,本以为此生与她无缘再见,不想她的再次出现又一次撩拨了他心底的弦。
他坐到云箩的身边,伸手轻触到她的脸颊,手指在她眉眼间拂过,唇边浮出一丝难得温和的笑意:“你且安心养伤便可,你的腿会好的。有本王在,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
熹微薄光下,云箩好像忘记了疼痛,破颜一笑,盈盈间如微波荡漾。
美好的一刻总是如同那夜幕绽放的烟花,璀璨的霎那都还来不及驻足回味,便早早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