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太史公笔下编纂的晋史中,晋君做得最圣明之事便是:殇公十三年,晋君南豫于王城护城河岸固执己见,遣尽行宫凫水之人三个时辰,机缘巧合,于漓江深处终救起陈国公主。
晋陈两国终是连了姻亲,齐国暂时按捺住挥兵南下的野心。
可冥冥之中,天命来得悄无声息,却不止不歇。
人生地不熟,未来驸马还是个不靠谱的,茵茵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再看自家公主在晋宫悠然度日不思进取,又足不出户不去上下打点关系,更是觉得心凉了半截。
有主子如此,想她离忠心殉主的日子也不远了。
青羽看她一脸愁容,压肩就灌了她一盏:“我看你这是得了伤悲病,需日饮百盏,淋漓一醉,方可治愈。”
茵茵:“呃……”
白吃白喝三日后,绝不庸人自扰的青羽终于迎来了人生第一桩被动的事,就是身上被晋宫的女官披了一袭红嫁衣,要嫁与晋国太子南姂。
也不管是为了陈国面子或是晋国里子,抑或是给百里外的齐国做样子,总之晋陈联姻的婚宴金玉满堂,极尽奢华,又去了大半个晋国子民许久的口粮。
王庭里面歌舞升平酒肉臭,王庭外面黎民百姓为了一个窝窝头能灭了一座城。
而这些,尚不足以覆灭整个王庭的统治。
大雨将至,并非不至。
青羽自盖上方红帕子后整个人便晕乎乎的,被身边几个女官拉得晕头转向,还有自凌晨便从未停歇的礼乐,更是搅得整个脑袋都涨得厉害。
也不知被女官拽着走了多久,她许久未食已有些晕乎乎,忽然一喜婆往她肩上一按,在她耳侧道:“公主跪下给君上行礼吧。”
青羽脑子混混沌沌,身后女官一用力她便跪了下来,顺着红帕子的缝瞟过去,旁边还有一人跪着,隔着远了些,且始终不露痕迹的离她更远些。
青羽被这女官大力一推倒是醒悟了几分,想起来她旁边这人该是她夫婿,晋国太子南姂。
看着左侧一角坚定脱离她身旁的红袍,她倒觉得这晋国太子可爱得紧,至少对他那男宠情深不渝,足以窥出是痴心人一枚啊。
虽说她这辈子寻个真心人已经无望了,但也不至于就要世上人人都觅不到真心人吧。
她低低笑出了声,不过有外面的丝竹挡着倒也无甚。
只是眼帘突然就映入一双全黑的皂靴,不事针线,不施勾勒,素净精致。
她还在猜面前是何人,头顶却传来那人的询问:“不知太子妃在笑些什么,如此好笑?”
声音不咸不淡煞是好听,却似那腊月雪梅,一枝横斜在寒冬白雪,平白透出了些冷意。
青羽当即就冻得闭嘴了:晋君真是好耳力啊好耳力。
旁边的南姂一看他老子也是头皮发麻。
自他是断袖这茬被他老子发现以后,南姂便觉得对不住他阿爹,可自己对那公孙公子一腔情意也无可奈何……
于是南姂太子终日心系这些纠葛事,于政事就更加不上心,挨他爹的骂也就越来越多,如此恶性循环,也就越来越怕他爹。
于是晋君愈发觉得太子不可教也,怒其不争,晋国危矣,已是无望。
至此爷俩都两处自甘堕落了。
身侧的南姂捏了青羽一下,压着嗓子提醒她:“父王问你话呢。”
“哦……啊?”
青羽匍匐在地,醒悟过来开始拍晋君马屁:“儿臣,儿臣刚刚是高兴,高兴嫁给了英武才学的太子殿下啊!”
话罢,青羽眼尖便发现太子殿下的衣角离她更远了。
想自己好男风之事陈国公主早已知晓,却还编出这等违心的话来,南姂觉得陈国公主颇虚伪,不清不重哼了声。
那人一双素黑的鞋面忽然移开眼前,转身踱步走回位上,慢悠悠展开袖袍问南姂:“太子不屑太子妃此言,莫不是知道自己担不起太子妃“英武才学”这四字的夸奖?”
太子一愣。
青羽一愣。
庭下举杯畅饮的众臣子皆是一愣。
殿下贤相嗔里子一听可了不得,今日乃是太子与陈国公主的婚宴,事关国运,君上要教训自己儿子也要挑个时候啊?
太子有了些时间缓缓,想起这是自己老子在训他,可不料选在自己与陈国公主向他行礼的时候,好歹先让他俩拜完起身……他父王以前虽碌碌无为却也不至于昏庸至此,近些日子行事越发古怪不可捉摸,莫不是,真被自己气糊涂了?
南姂哪里知道眼前可敬可亲血脉相连的父王早已换了内在,里面住着的魂魄乃是三夜冥里术法高深的魔尊,且还是个未洗去记忆的,正一心琢磨着如何做个昏君,将晋国搅得国破家亡的,魔尊。
南姂不知道,故南姂不得起身老老实实接着跪,想着自己品行的确当不起一国太子,只得老实磕头认了,惭愧道:“父王教训得是。”
父王教训得是,但他与公孙瓒也是真情,断不会因此决绝!
要知宣壑君才没空理会他这点破事。
宣壑君坐在高高龙椅上,睥睨底下低眉顺眼的太子,想着怎样让晋国朝局更加诡谲,故启唇道:“一国太子,做到你这个份上,晋国危矣。”
宣壑君这话讲的……可不是一般重。
南姂肩头一颓。
君上此话,可是有废太子的意思?虽说太子喜欢男人为世人不齿,可也不代表以后没有子嗣。再说晋君子息不盛,膝下除了两位公主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远了倒是还有几个皇弟,难道晋君这皇位真打算拱手让人?
乱世的官当真难做,这朝局真是乱得不行啊也看不清。
底下坐着饮酒的大臣俱是一惊,搁下手中的酒盏跪伏满地。
身为太子舅父的安陵侯难得和丞相统一战线,跪在宣壑面前道:“今日乃是大喜的日子,晋陈联姻兹事体大,太子之事还请君上押后再议。”
一言惊奇千层浪,今日之后只怕晋君那几个弟弟蠢蠢欲动,唯嗔里子和屠岸梓马首是瞻的那些大臣都是人精,想必得重新盘算自己的前途。
晋国内阁已成散沙之势,宣壑君今日目的也达成了,无意再与这些凡人纠葛下去,作势哼了一声,撩撩袍摆便回寝殿了。
一场郑重其事的婚宴最终以闹剧收尾。
想着百里外的齐王正愁晋陈联姻沆瀣一气,头大如斗,却不知人家早已自乱阵脚,何苦他每日三更五伏,早生白发。
世间之事,俱是算不到,任你身居高位或是蝼蚁平民,在天命面前,不过操纵之棋。
奔碌一生,却不知是走在别人的棋盘上。
这便是无可阻挡的天命,以润物细无声之势,早已浸入每个细枝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