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空气满满的填充了这片山林的空间，烦人的虫鸣将夏日的烦躁更添一分。
“对！就是那儿！在前面那棵脖子粗的小树那儿就停下来吧。”苏伦大小姐颐指气使。
“真的吗？你确定要停下来？停下来我可就跑不动了。”黄包车夫十三疑惑道。
“别废话了！快！”大小姐横眉怒喝。
减慢了速度跑到那棵树下的十三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把怀中的苏伦给扔出去。
“喂！小心点！”苏伦抱怨了一句，轻松的从十三怀中蹦下。
鞋底与土石相互摩擦发出声响，少女稳稳的落在地上。
“好渴…我…我要先休息十分钟…”
但刚刚还精神奕奕如骏马般奔驰的十三转过身就靠着那棵树无力的滑坐下来，浑身颤抖，汗如雨下。就像是把一整天的力气都用在了之前的奔跑上，气喘不休的十三疲倦的连左右眼睛都张开得一只大一只小。
“哈…哈…哈…”
瘫软在地的十三勉强转动脑袋左右看了看。
“太好了，这儿还有竹子…”从下车后便没有再喝过水的十三感觉身体都要渴的裂开了，眼珠子都红了，就像是饿了十天的人看到了一只烤鸡。
离十三约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小片竹林，长势喜人，根根拳头粗细，竹叶青绿诱人。
十三顺从着重力的拖拽将身体倾倒在地，然后双手五指没入土地中，挣扎着爬了过去。不过几步的距离，十三却表现的像是在垂直攀岩，那艰难的姿势甚至会让旁观的人觉得有些可笑。
终于爬到竹林下的他捞开裤脚，从右小腿外侧摸出一根一指粗细的铁条。他喘了两口气，然后用力躬起身体，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铁条上，用尽全力把尖锐的一端扎了进去。
一插即拔，正中央被捅出一个孔的竹子向外涓涓流水。十三急不可耐的将铁条一扔，忙不可迭的把嘴巴凑了上去。
“咕噜，咕噜，咕噜…”
不过短短几秒钟，竹节里的水便被十三一饮而尽。
恢复些许力气的他又敲打着其他竹子，只要找到一节有水的竹子便又破开畅饮。
在十三找水喝的时候，苏伦也没有闲到有空或者有兴趣看十三狼狈爬行的模样。
只见她走出树荫，走到有阳光曝晒的一小块大地上。
苏伦的身躯自然挺直，双臂放松的垂于体侧，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盘旋的两具驭骸。
所有与战斗无关的开关被全部关闭，从十三怀抱中离开的苏伦立刻将思维模式进行转换。
多余的软弱情感尽数灭杀，铁与血的坚硬味道弥漫在鼻尖。
只有胸臆间的火焰越演越烈，就要把这幅躯壳冲个粉碎！
她的眼睛中燃烧着熊熊战意，盯着天上死死盯住她的两只鸟形驭骸，静静的下达战书。
“什么叫逃不掉？这就是我们之间格局的差别了！所以我是布伦希尔德而你们只能当我阿斯嘉德的卒子！”想起之前莱恩的“叫嚣”，女武神不屑一顾。
“既然你们这么死缠烂打，那么就由我来挑选战场！”
女武神从地上抓起一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她把石头简单的抛了抛，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向天空的飞鸟展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
“燃起反击的硝烟吧！首先，把眼睛给打掉！”
像是感受到了地面上少女的杀意，两只鸟形驭骸突然间猛扇翅膀向天空冲去。
苏伦脸上挂起了让人畏之生寒的笑容。
“那就先来打个招呼吧！”
血液与肌肉泛起难以察觉的光芒，深埋于人体中的零素开始重新聚合。
一条条概念神经在右臂构建起来，酸苦的信号从背脊出现流转全身直至大脑。
简单的暗示如同闪电自心头闪过，苏伦纤细的手臂上闪现出一圈一圈同心圆般的深红战纹。
零能从身体与空气中提取而出，注入概念神经进行加工。
精炼后的零能没有用于启动纹刻于概念神经中的矩阵，而是被主人粗暴的注入了石子。
绛紫色的眼瞳无视着灼烈的阳光，死死的盯着天空的监视者。
其后，女武神的右手狠狠捏紧！
苏伦右脚向前一步猛踏，代表着自身决意的劲力将脚下的一大块石头踩得粉碎。
苏伦的右臂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用自己的手臂作为炮管，将手中的‘炮弹’发射出去！
被零能改造成的‘炮弹’自地表而升，在空间中拉出如同苏伦战纹的深红色直线——这是零能精炼后所带有的个人色彩。
石子真的发出了如同炮弹出膛的尖啸——仿佛看见一道烟尘将一切都排开，连空气颤栗的让出道路，冲击波将周围的树木都震出嗡嗡的响动。
残存的本能让作为目标的鸟形驭骸欲要发出惊恐的长鸣，并分头向左右两次逃窜。可苏伦扔出的炮弹却在这个时候轰然爆炸，零能裹挟着碎裂石粒飞溅开来将作为敌人监控装置的两只驭骸轰的粉碎。
粗暴的扔出简易制作的对空武器后，苏伦连抬头确认战果的动作都没去做，拍了拍手就从怀里掏出一颗颗赤色晶石向四周掷去。
一旁，终于喝饱了的十三瘫倒在地上，喘着气，四肢依旧酸软颤抖。
他张大眼睛看着天空上绽放久久没有散去的红色烟火，什么都没想，吐出心中最真实的感受：
“真美啊！”
回顾这短短一个小时所发生的事情，十三不禁思考着自己身在梦境的可能性。
将手中的赤色晶石投掷一空的苏伦走过来坐到十三身旁，双臂环绕着双腿，歪着脑袋看向天空中久久不散的赤红光芒，问道：“漂亮吗？”
身旁少女的声音带着真实的疑惑，就像是有人对着顶级厨神说你做的煎饼果子真他妈好吃，我都要把舌头吞下去了，可厨神真的只是在材料短缺的情况下把所有材料混在了一起应付了事。
十三突然觉得这个荒唐的梦境还真是有现实的味道，他歪着脑袋看向身旁的少女。这个有着奇特能力，能够眼睛都不眨的对人施以杀手的少女把身体缩成一小团，静静的看着自己在天空中的杰作，蹙着眉头，眼神露出天真的疑惑。
这个在十三眼中中显得强势而危险的女孩子竟变得有些可爱了。
“很美啊。”十三轻呼一口气，肯定道。
“但我觉得不好看啊。又是灰又是粉尘的，还有这颜色，就像是血一样。”苏伦眉毛上挑，反对道。
十三无语的盯着她，眼神责备。
“别这样看着我啦，你是什么不会说话的动物吗？好好好，既然你说好看，那就当做这样吧。”苏伦翘起眉梢，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追来的那个人还有多久会到？他离这里可没多远了。”十三拨回正题。
“大约还要个十来分钟吧。这可是只极其谨慎的野兽，一般的陷阱对他只是徒添笑料罢了。”苏伦挥了挥手，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不过我们不止主动停下来，还把监视用的驭骸打掉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反而不会轻易接近了。”
“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了。”苏伦眼中闪过锋锐的光。
“你打下的两只鸟是监视你的吗？”十三想了想，说道。
“没想到你呆呆傻傻的，只要去想的还能想得到呀。不过想必其他的“鸟儿”早包围了这个地方，即使打下了这两只“鸟儿”，依靠纯粹的逃跑想要摆脱这个局面是不可能的。”苏伦没想到十三竟然发觉了驭骸的真相，有些小小的惊讶。
“追你的人多吗？那人不会等所有人把你包围了，然后一起来对付你吧？”十三问道。
“如果是一天之前，谅他们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敢只用几个人来对付我。”苏伦侃侃而谈，“但现在么，他们肯定不愿意有其他的谁把功劳分匀了吧。”
苏伦有些带自嘲意味的说道：“嘿！我可是一只有着极高价值的猎物啊…”
“哦…”躺在地上的十三，听着苏伦的自卖自夸，回应道，“即使这样劣势了你还选择要打？那是互相不死不休的厮杀吧？输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对啊，逃不掉就打呗，不死不休。”苏伦就像是破罐子破摔般说道，就像是在说吃不了蛋糕就吃面包。
“打不过又逃不了又要怎么办呢？”十三化身为对角票斤斤计较的菜市场大妈。
“这个世界中，很少有我打不过又逃不掉的仗。”苏伦牛逼哄哄的说。
“你确实很厉害，既会喷火又有双可怕的眼睛，这么纤细的身体竟然这么能抗能打还能跑，要是我受那么重的伤早就躺在地上哼哼然后死掉了。”十三点了点头，朴实的肯定了苏伦的牛逼。
虽然觉得男子的说法有些奇怪，苏伦还是坦然承认道：“我要是不厉害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一时间，十三不知道怎样接话，想了想叹息道：
“哎...现在的我本应该开开心心的打着零工，而不是浑身脏兮兮的在这里躺在地上仰望天空。”
回想一天的经历，十三只能吐槽自己自作自受。
“所以说，你既然都知道危险了，为什么还不逃呢？你是圣母吗？即使是已经尝试过杀死你的人也要救吗？”
“不珍惜自己生命的家伙连命运都会抛弃他！”连珠炮一般的教训让苏伦看上去比十三还要生气。
看着盛气凌人的少女，十三无奈道：“…第一次见到被救的人还能站在制高点上批判救人者的…”
“你不是也曾想着杀我吗？那一下可真不留情的，明明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竟然对杀人一点犹豫都没有…”
苏伦稍稍抬起身体，举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但上面的皮肤白皙水润，再也看不到一点十三所造成的淤痕。
“那咔嚓一声啊…”苏伦回想起那时青年果决的举动，心里面还有些发寒。
“那个…幸好你还活着…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杀人…”十三本就显得没精打采的语气又低了几分，连话语都断断续续的。
“哼，算了算了，再怎么惨，至少我现在还活着…”扳回一城的苏伦大度的一挥手，原谅了无知的青年，又琢磨了一下说道：“从各方各面来看，你还真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啊。”
“…”十三保持着躺姿，望着天空动也没动，沉默了半晌终于回应道：“对于我来说，这可真是一个稀罕的评价…”
“那一般的评价是什么？”苏伦好奇道。
“木头，路人甲，呆子…”想了想，十三把“鸟窝”和“野人”两个称号省略掉了。
苏伦视线上下移动，审视了十三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些外号还真符合你呢！我真想称赞下那个给你取外号的人呢！”
“那么他肯定会很高兴的，那个家伙最喜欢美女了。”十三想象了下吴阳遇见少女的场景，浮现在脑海中的只有富家大少直直的眼神和其中隐约可见的绿光以及嘴角滴落的涎水。
“那你得告诉他，他要见到的可是天下第一的美女。”苏伦龙颜大悦，就像是一个醉酒大汉一般把自己吹上天去。
如果任何一个知道苏伦本来面目的人看到现在的女武神，恐怕下巴都已经脱臼了。
究其原因，恐怕还是苏伦埋在心底最深处那对战败身死的恐惧吧，即使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一点。
“那个…嗯…”
十三突然沉默下来。
“什么？有话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十三犹豫了一下，回应道：“那么我问了？”
“嗯，说吧。”
“那个…你为什么要杀人呢？有什么理由能够驱使人类去杀掉人类？”
“还有…杀人真的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吗？”
十三突然想起来，自己面前这个少女已经有两次尝试着杀死自己了。
“哪怕是像我这样偶然遇见的陌生人也能够毫不犹豫的杀掉？即使是没有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的敌人。”
面对十三的诘问，苏伦露出一个“抱歉”的苦笑，然后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是的，即使是陌生的老人、小孩，我也会毫不犹豫的下手。”
原来这就是你刚才有机会逃走，却选择帮助我的真正目的吗——苏伦看着十三眼中蕴藏的痛苦，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帮助自己的原因。
喂喂，你在救一个杀人犯的同时还要去了解她杀人的理由吗？
但苏伦看得出这个问题对青年来说很痛苦很重要，以至于他犹豫半晌，最后都只能生硬的将其问出。
就只是想要这么一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青年两次差点被杀，还帮助自己逃跑，如果他真是一个普通人，那么早就死在那辆公交车上，就连新闻都只会报导“桃源大学某大学生周末猝死公交车上”，好不容易才能经历一次的人生就这样宣告终结了。
对于女武神，这是个很容易得出的简单答案。
但是苏伦保证这肯定不是一个廉价的答案。
“第一次杀人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那个人的面容甚至是身份我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如果我不杀了他，便会在受尽折磨后被他所杀死。”苏伦面容严肃，挖掘出了心底最久远的记忆。
“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汤勺只要稍微打磨一下就可以变成可以插进脖子的利刃。”
“在成为零者后，杀人渐渐变得没那么可怕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由我的手埋葬，就连杀人的理由也变得五花八门起来。”
“不仅仅是为了生存，也有了贪欲、嫉妒、对抗等各种各样的原因，甚至有过被杀戮的情绪所裹挟而沉迷进去如同畜生一般的经历。”苏伦苦笑了下，但哭脸都比这笑容来的好看。
“再往后走，对近在咫尺的死亡也变得麻木，杀人的原因也不会也没有心思去找寻或者编造了。”
“最后，只剩下了必须达到的目标。”
“这个目标实在太远太大，”苏伦的目光如同最沉最重的利斧，将一切阻碍劈开，“如果杀人是路途上必须的手段，那么我不会吝惜于将自己变成极恶的刽子手，哪怕受尽千般折磨万人唾骂，我也会挺胸抬头欣然接受一切。”
“当然，这样的说法并不能就这样把杀人的罪责视为无物。这一份份罪业一直都是最好的燃料，逼迫我继续前进。而在我手中消逝的每一条生命也都是束缚我灵魂的枷锁，如果我停了下来，它们立即会扑到我身上，将我的一切撕得粉碎，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了我存在的意义。”
苏伦的双眼与十三对视，没有羞愧也没有哀伤，只剩下炙热和坚定，一切软弱都不允许，全部抹杀。
“能问问是什么目标吗？”十三神情严肃而认真。
斩钉截铁，苏伦用最虔诚的语气道出了十三难以理解的话语。
“人类的拯救。”
这个目标苏伦没有对任何人谈起过。
少女的话语到此结束。
十三没有做出回应，无论赞成还是反驳，佩服或者嘲笑，就连听到这诡异的目标应该表现出的诧异都没有，只是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
“叮！”在外圈设置的警报在苏伦脑海突然响起。
“暴熊已经来了。”
“…”十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侧着脑袋看着苏伦。
“快走吧，你留在这里的理由已经没有了，你想知道的答案我已经告诉你了。”坐在地上的苏伦说话声有些低沉，“这个世界的事情就交给这个世界的人来解决。那个怪物有多可怕你应该已经体会到了，你留在这里只能白白送死罢了。”
“是真厉害呢。第一次遇见在森林中根本摆脱不了追击的情况呢。”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被挟持作为人质我可是会毫不犹豫的无视的。”苏伦用极寒似冰的眼神狠狠的瞪了下躺在身旁的男子。
“太严苛了吧。”十三眨了眨眼感叹道。
“别废话了，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好好活下去，人生可是很珍贵的，别浪费了。”苏伦挥了挥手。
十三用力直起身体，然后扶着身旁的竹子站了起来，这才说道：“你很自信，从没输过。”
“废话，输了就死了，所以我一直赢到现在。”苏伦平静的回应道。
“但这次你没有像过往那样有着必胜的把握，甚至已经认为自己输了。”十三接着说道。
苏伦微微抬头，露出眼睛看着面前那一朵白色的小山花，声音回答道：“没有哪一场战斗能够保证百分百胜利，毕竟只有一切结束的时候才能真正的定下谁才是最后的胜者。”
苏伦把脑袋枕在环绕的手臂上，对躺在地上的青年展颜一笑：“我的运气可是很好的，这次也一定是我的完全胜利！”
愤怒，严肃，凛然如锋或是寒如冰霜的杀意，十三所认知的少女从来没笑过。
可是当冰山开满鲜花时又是怎样的美景，十三终于在这一刻体会到了。
于是十三也笑了，祝福道：“那么一会儿再见吧，祝你旗开得胜！”
十三控制着还在发抖的右手，把扔在地上的铁条重新插回小腿的绑带中，然后再不说话，转身便向后走去，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苏伦微微挪动了一下，也没站起来，就这么就过头去看着十三越走越远。她没有客套的道别，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有脸上那道动人的微笑迟迟没有消去。
“一会儿再见？这个看上去木头木脑的家伙蛮会说话的嘛，毕竟输了的话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苏伦从地上站起了，伸了个懒腰。
“哎，还要把自己的深埋下去的苦痛经历掏心掏肝的拿出来给你做开导，知心姐姐的工作果然不太适合我，这可比打架的活儿累多了。”
至始至终，十三都没有问苏伦的身份来历，也没有问她被追杀的理由，又是什么人在追杀她，甚至姓甚名谁都没有问，最后连苏伦两次杀他的尝试也轻轻的揭了过去。
“诶…”
苏伦突然呆住了。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女武神才发现青年和自己都不知道相互的姓名，就这么跌跌撞撞的相逢又分别。
“算了，不思考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小BOSS都出场了还是给别人一点面子吧。”
在背后那悉悉索索的声音也逐渐远去直至寂静，莱恩终于出现在了苏伦视野中。
“那么，接下来就是生死大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