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第一个住的房子,名字叫做“家”。
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家,
鹅黄色的墙面,绯红色的砖,阳台上常年开着鲜花,红色的,紫色的,很多很多种颜色,叫得出名字的,和叫不出名字的.......我最喜欢那些波斯菊!层次分明的花瓣总会让我让我想起妈妈最漂亮的那件连衣裙,干净漂亮,下摆上缝了厚厚一层长流苏,妈妈有一双纤细的小腿,走路的时候像云雀一样脚步灵巧轻盈,那层厚厚的流苏就随着她的脚步时而摇摆,时而聚拢,把投射在身上的阳光一遍一遍,筛选成脚下美丽的剪影。
我的家在县城的西南方,离河很近,碧水蓝天,房子上下三层,有个独立的院子,在院子里面有一棵比房子还高的梨树,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夏天的时候,萤火虫在树荫里打转,冬天.......嗯,冬天的时候就能见到爸爸了!
爸爸似乎总是很忙,只有冬天的时候,爆竹声响了,才会回来看我们,他会呆满整整半个月才走,那时候妈妈脸上的笑容是最美的。
可是现在是六月份,我已经半年没见过他了,妈妈说,爸爸上个月有回来过一次,但那时我跟小影都睡着了,爸爸进来给我们盖被子,不忍心吵醒我们,凌晨我们醒来前又走了,给小影留下一盒水果糖,给我的是新的玩具。
我和小影是双胞胎,我先出生了15分钟,是哥哥,可是小影长得像妈妈,褐色的头发和褐色的眼睛,我长得像爸爸,红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医生说,这种概率万分之一,却在我们家里发生了。
那天夜晚,河边传来一声声蛙鸣,蝉也吵得人心烦意乱,我躺在凉席上,电风扇一遍又一遍转动,也驱散不了心里的烦躁,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偷偷跑出去玩的时候,房门被推开,漏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哥哥,给我抓萤火虫吧!”
三分钟后,我坐在高高的梨树上,目光到达了远方,山是黑的,路是黑的,连阳台上的波斯菊,也覆盖上夜的颜色,好在星星亮着,五十米外,那条小河反射着月光,像是仙女遗失在人间的一条会发光的发带,这时有只萤火虫飞到了我的眼前,我伸手便熟练地抓住了,放进玻璃瓶里,然后对树下关切地看着的小影笑了笑“这是今天抓的第15只了,够了吗?”
小影开心地点着头
我们带着玻璃瓶小心翼翼地爬上阁楼,害怕妈妈从梦中醒来,发现了两个调皮蛋的游戏,所以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中途差点忍不住被小影奇怪的走路姿势逗笑,她一回头,严肃地对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于是又憋了回去,一步一步,继续前进,终于到达了楼顶的小房间
外面的月光温柔似水,皎洁无暇,小影把罐子放在小房间的窗台边,然后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像是在许愿望,两分钟后,笑嘻嘻地打开了盖子又把我好不容易为她抓的萤火虫放飞了
“哎!不要啊!你干嘛呀!”我焦急地凌空伸着爪子,试着抓回来,然而徒劳无功
“嘻嘻,我刚刚把心愿告诉了萤火虫,想让萤火虫飞到星星身边,这样心愿就可以实现了!”
我怔怔地看着外面越飞越远的绿色光点,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于是我不再介意,毕竟连大人都知道星星会帮人实现愿望,这是生活的基本常识,我们小孩子怎么可能不懂
“那,小影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见到爸爸,我都好久没看见他了”小影说
可是萤火虫没有带走愿望,却先迎接了病魔的到来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6月13号。天气多云转雨,几周来晴朗了很久的天空,突然雷声大作,然后站在家门口等爸爸回来的小影脸色发白,晕倒在地,一摸额头,高烧。
家附近没有车站,邻居住着一对夫妇,家有儿女,跟我年龄相仿,平时关系很融洽,大叔开车送小影到了县城里的医院,没想到治疗一天,医生就说病情严重,要转省里的大医院。妈妈快急哭了,这个县城里我们没有别的亲人,等转省医院,连邻居夫妇都帮不了忙了,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家庭主妇,此时此刻,最需要家里的顶梁柱扛起一切,却偏偏打不通爸爸的电话了,小影突然晕倒,昏迷不醒,偶尔梦呓一般说几句话,也是在叫着爸爸,而妈妈疯了一样打着电话,总是无人接听,伤心得泪如雨下,我很着急却完全帮不上忙,然后妈妈让我待在医院陪妹妹,就独立一人冲进了雨林......
妈妈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她全身湿透,一步一步走到病床旁,我因为一直等不到她回来,实在太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张凳子坐着,头趴在小影的床边就睡着了,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才惊醒,却被妈妈的模样吓了一跳,她平时最爱穿的长裙此刻沾满了污泥,湿哒哒地粘成一坨,鞋子泡水脱胶开裂而她却浑然不觉,漂亮的齐肩短发一根一根垂在脸上显得无精打采,而妈妈的脸上满是水滴,不仅是雨水还有泪水,她把自己的眼睛都哭肿了还浑然不觉
我想为她拿一条毛巾,她却开口叫住了我
“习隐.....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他一直骗我.....他根本不在他说的那家外贸公司上班.......我才发现,一直以来.....他用出差的理由远离这个家.......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只是个小孩,只听懂了她这次出去是去找我爸爸没找到很伤心这件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然后我就看着她崩溃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呜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啊????我苦命的女儿怎么办啊!!!!!”
6月14,暴雨
那天下午,小影被安排转进省里最大的医院进行治疗,
可是却发现,已经失明了。后续治疗持续了整整三个月,毫无改善。最后身上的钱也快用完了,只能回家。就在此时,我开始发现妈妈对我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也许因为我跟小影的相貌就跟复制父母双方一样,她把自己代入成再也看不见光明的小影,而我的存在,被代入成,无法依靠的......爸爸......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9月份了,院子里的梨树再也找不到萤火虫的踪影,上面却挂满了成熟的果实,站在三米内便能清楚闻到清甜的果香,然而此时我却没有了食欲,感觉这个世界只剩下遍地枯黄,万里荒芜。妈妈无精打采地回应了领居们的问候后,又躲进房里哭了,是的,其实连我也开始对未来感到迷茫,小影失明了,爸爸失踪了。家里的钱全花在了治疗费上,是不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简单快乐地生活了?我在心里问着,觉得鼻子发酸
妈妈砸碎了家里的婚纱照,把所有关于爸爸的东西都扔了,我求她不要这样,再等等,等到冬天,爸爸一定会出现,而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锋:“一生就指望他这一回,既然他这次没出现,以后也就不用再出现了!”
冬天来临前,原本是全职主妇的妈妈,找了几份工作,为了补贴家用,每天晨曦微露便出门,披星戴月才归来,这一年,爸爸没再回来,我摘下了梨树上的所有果实一部分给小影吃了,剩下的卖给附近邻居后,一半准备给小影买很多糖果,另一半准备给妈妈买双漂亮的手套,自从工作之后,她的手变得粗糙开裂,我真的很心疼
那个冬天到来得特别寂寞,清晨我起床煮好粥后,便帮小影梳好了头发,我背着她在家门口附近走了两圈,附近的小孩都在放烟花,爱热闹的妹妹光听见声音也很羡慕,一直兴奋地在我背上哇哇叫,我犹豫了一下,因为卖梨得的钱并不多,于是小心翼翼问她
“小影,哥哥想买份礼物给你,可是钱不够把所有你喜欢的都买下来,如果只能二选一的话,你希望我送你烟花还是糖果?”
“我想要烟花!!”她肯定地说
我把她放下来,迅速地买了一捆玩具式的烟花,点燃后刚发出呲呲响的声音,她就又蹦又跳地闹着让我给她
“哥哥!!!好好玩呀!!!!”她说
“你喜欢就好”我微笑地回答
她又问“烟花是什么颜色呀?”
我想了想“嗯,就是跟火一样,不过有时候有点别的颜色....”
“真的吗?一定很神奇!我真想自己能看见!”说着,她把手伸了过去.......
“啊!!!!”一声尖叫,烟花掉落在地上还在继续燃烧,在我刚想阻止的时候,小影的手已经被烧伤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我脸上,妈妈包扎完小影的伤口,狠狠地惩戒了没有保护好她的我
“我天天这么早出晚归是为了什么??你爸爸已经伤透了我的心,你连照顾小影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好吗???”
“妈妈!不是哥哥的错!是我非要买的!!!”小影见我被训斥,哭着求情
而妈妈并不消怒
“闭嘴!!!你还嫌他们害得你不够命苦吗???”
然而就在我们三个都快忘了他,又过了一年之后,他却回来了
十年前
又是一个蛙鸣的夜晚,我一个人坐在变得更加高大的梨树上,黑夜的帷幕让所有一切看起来都是平静的却暗潮涌动,突然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树下,目光如炬地盯着我
“爸爸!!”
没有预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我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他却突然跳到树上捂住了我的嘴
“安静!叙旧的话等下再说!!”
他的身上有一股陈旧的腐臭味,像是刚从尸体堆里爬出来一样,我的嗅觉受到剧烈冲击,因为距离拉近后,月光照在了他的脸上,我看到他的脸上居然有一道伤痕还在流血!!!
我挣扎,他仍然紧紧捂住我的嘴,随后,他突然一个弹跳动作离开树枝,一路踩着屋顶,和树木,每一步距离足足十米远,绝不是人类所能做到的!!!不知道他刚遭遇了什么,身上穿着类似于古代人的衣服,上面千疮百孔,像是被刀割过,刺过,撕拉过一样,一头火红的长发随风飘扬,竟然也像沾过了血迹
然后他带着我来到了附近山上一座废弃的寺庙中,我刚接触到地面,马上便有十万个疑问想问他,这些年他去哪了?妈妈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骗了我们吗?他的身上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狼狈,他就不想看看小影和妈妈吗.....?
然而我刚想说话他又做了个手势叫我安静
“嘘!不要开口!它们嗅到人的气息马上便会追过来!!!”
然后突然扔了几只飞镖在我身边,上面还绑着写着奇怪文字的黄纸,黄纸毫无预兆地化成一团烟雾爆炸,我站的地长出一圈圆形的符咒,符咒发光亮了一下,几道放射线形的符咒又凭空出现,以离弦之箭的速度,从中心往四周窜过去,起初生成的那个圆带出几个圆包围了我,这一刻我真的害怕了
“爸爸!!!你要干什么!!!???”
我的话刚喊出口,那些符咒竟然像蛇一样缠绕着长到了我的身体上,我吓坏了,看着对面奇怪的爸爸此刻也觉得面目狰狞,我感到害怕,我准备挣脱,然而刚用力就被符咒拽倒在地,那些文字就像蚂蚁一样涌向我的身体,像是被撕裂后扔进岩浆一样火辣辣的疼,我失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爸爸!!!!快停手啊!!!!!”
然而此时我已经开始意识不清,眼前看到的世界,也因为痛觉充斥了大脑,变得虚幻扭曲,隐隐约约看见树林里飞出几个身穿黑袍的人影,以快得难以思议的速度向这逼近
“习隐!!!!!!!等我解开封印你一定要.....一定要......!!!!!!”
最后残留的意识里,感受身体从指尖到内脏每一寸都在疯狂地被撕裂被燃烧,似乎听见爸爸在大喊着跟自己说话,然而此时我全身所有的细胞都在喊痛,打断了听到的那些内容,但我也不关心了,眼前一黑,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