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晓这世界究竟有多大,因为即便是雄鹰,穷极一生,亦无法看到那传说中的天涯海角,只知这片天地,名为百王洲。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即号称百王洲,自有百王称霸天下,东流城所在,便是这百王中秦王辖地,又号秦州。
一个普通人,即使花上一生的时间,都走不完这秦州。
秦州有秦江,宽九千丈有余,自西向东,经三山,过天原,汇东海。
天原极东,有一千年古城,东西七十里,人口百万,依秦江汇海之口而建,故名东流。
无边无际的秦州之上,在城市多如星空之中,东流城也算是为其中较为璀璨的一颗。
城主府座落正东,自西而行,过九街十巷,有一东阳街,长十三里,宽十三丈,一边是雕龙画栋,金铺绸缎首饰铺,一边是土墙泥瓦,茶摊酒摊百花摊,就是这样极相矛盾的一条街,却是东流城最为热闹的一条街。
穷富的分化并未将人分割开,各式各样的人悠闲的走上街头,享受着日落下的清凉时光,其中便有东笑。
自东笑踏足这条街道始,无论穷与富,都热情地打着招呼,无一例外。他也偶尔会对某一个熟悉之人开口回应,绝大部分时都是带着那一丝春风般的微笑,颔首点头示意。
这条街他每天都会走一遍,自然这绝大部分人都认识他,即便有不认识的,在听到他是城主之子时,亦是极力打着招呼,毕竟在这东流城、甚至方圆数千里之内,城主都拥有着绝对的权利,所以有一小半的人,大都是巴结奉承,少了一些尊敬。
对于那些穷人来说,或许却不是,或许在他们心中,真正让他们尊敬这位城主之子的是,他在对待他们时,有着同样的尊敬。
所以东笑开口回应的人中,也大多都是穷人。
一路呼声中,东笑终来到正阳街的最中心,亦是东流城最繁华之地——一座酒楼,金楼。金楼不仅坐落于正阳街最繁华之地,亦是正阳街最豪华的一座房子,占地百顷,主楼高达十丈,便连那瓦片都为金色,夕阳余晖下,金光闪闪。
自这金楼出入之人,无不是锦罗华服、腰悬万贯之人。这是东流城地位最高、最富有的人最喜欢来的地方,或许是他们可以在这座酒楼之上,笑看着对面那些整日为生活挣扎困苦的人们,彰显自身的价值,这本就是他们的一种休闲方式。
金楼的奢华,即便是东笑每次都忍不住看上一眼,只是每次看时他嘴角的那丝笑容都会淡了些。
他并不喜欢,亦知晓那些人的想法,只是,他亦无法改变,甚至连他的父亲亦不能,甚至,在面对那些自酒楼出入之人的逢场作戏时,他同样报以微笑,这是他做人的道理,不会改变,也难以改变。
有酒楼的地方自然会有乞丐,金楼对面的乞丐是最多的,几乎东流城近九成的乞丐都集中在这里,却也不多,一二百人,他们,才是这世界的最底层。
东笑并未走入金楼,而是向着这乞丐堆走来,同样的,这些乞丐在看到他时都收起懒散堕落,热情打着招呼。
同样的,东笑没有让他们失望,自怀中取出一些铜钱,递给为首一个中年乞丐,分发给众人。这几乎已成一个惯例,银子并不多,只堪堪够让每个人吃上一个冷馒头,却足以让他们欢天喜地。
以东笑的身份,自然能够每次都给他们足够的银子,甚至可以让他们每个人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他并非没试过,只是一段时间后,他们同样回到这个地方,同样靠别人施舍为生,只因在他们的骨子里,早已习惯自己是一个乞丐。
所以,他不再去帮助他们,换为施舍。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果一个人对生活都已失去斗志,那他只能混迹世界最底层。
他并未离开,径直走向肮脏、散发臭味的乞丐堆,乞丐们也纷纷让道,露出后方那天地为枕、呼呼大睡、蓬头垢面的男子,让人看不出年龄。
不行乞、不要施舍,自然算不得乞丐。
也就在看到这个不是乞丐、胜似乞丐的邋遢男人时,东笑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
一年前,东笑照常来到此地施舍众人,因他每天都来,自然看到此地多了个邋遢地不像话的男子,所以,他单独给了他一两银子。
然而,男子并未伸手去接,连看都不看一眼,却是对着东笑看个不停,啧啧称奇,半晌后却突然让东笑请他喝酒,而且,是在这乞丐堆里喝。
东笑没有拒绝,因为,他已经对这个奇怪的男子有了兴趣,亦或是直觉,他总觉得,这个男人,有故事。
之后,他每天都会来找他,当然还有一瓶酒,而这男子,从此便未离开,整日在此埋头大睡。
一年的相处,东笑还是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的名字叫“九疯”。
“老疯子,我来了。”
九疯没有丝毫反应,鼾声大作。
东笑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白瓷酒壶,打开盖子,顿时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酒香四溢,引得众乞丐纷纷侧目。
先前无丝毫动静的男子,在酒香刚一溢出,便立马跳了起来,一把夺过酒壶,迫不及待地闻了闻,只一闻,便觉飘飘欲仙,绝对是极品琼浆。
“这味道……”略一沉吟,似是想到什么,他本应昏沉的双眼猛然爆发精光。
“天池琼酿?”
东笑笑了。“哈哈,老疯子,你还挺识货的,这的确是天池琼酿,且是百年窖藏的天池琼酿。”
在这秦国之内,这天池琼酿对于好酒之人,便如好色之人眼中仙女一般的地位,天下间,临死前都想尝到天池琼酿的人不知几何,却没多少能够如愿。
若平时,东笑也是舍不得拿出来的,毕竟,就连他那位城主父亲,上一次喝时,都已是三年前母亲生辰时的事了,平日是万万舍不得的。
可是......他的话音还未落,这一壶琼酿,却已是一滴不剩的全进了九疯的肚子。
更过分的是,他喝完后居然还对着东笑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甚至连一旁的那些乞丐都看不下去了,惹来阵阵鄙夷,不过看他的样子便知没有丝毫在意。
东笑苦笑,他已开始后悔了,今夜本就不该拿出这天池琼酿,照他这么喝,简直是暴敛天物。其实他之前也想到过,只是今天心情本不错,也没计较这许多。
正当他从袖中要取出另一瓶时,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嘿,小子,这么好的酒,可否也请老道喝一杯?”
顺着声音看去,那乞丐堆里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人,青色道袍,手握浮尘,背后背了一口古朴长剑,半白发丝挽一道髻,虽年过半百却无丝毫褶皱斑痕,颇有些仙风道骨,又多了一丝神秘,让人完全看不透。
东笑亦看不透,倒是对方看着他时,显然比较有兴趣,就如九疯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样的表情,片刻后瞥了一眼九疯,咧嘴笑道:“你这疯子,老道找了你数月,原来是因为此地有一个如此有趣的小娃娃,哈哈,有趣,有趣。”
九疯未曾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旧巴巴的看着东笑。
东笑笑了,再次取出一壶酒,递到老道面前。
“当然可以,道长远来,区区一壶酒,就当为道长洗尘了。”
只是未等老道伸手去接,酒壶却不知怎么已到了九疯手中,这一次,倒是细细品尝起来,满眼享受。
要知道,东笑自小便随父亲学武,虽只十四岁,却也有不低的造诣,但却完全没看清九疯是如何出手的,这也是他每天都来找九疯的其中一个原因。
九疯会抢酒壶,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自然,也是想试一试这让人看不透的老道,可是......
老道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东笑,即便是那壶千金难求的天池琼酿被抢走,也只是让他眼中的兴趣更甚了几分,所以,他开口了——
“小子,老夫姓梦,道号天机,你可愿……”
他再次瞥了九疯一眼,继续道:“你可愿,成为老夫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