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凌冽,四季之中,深秋的苍穹格外高远清澈一些。
宁初一在房中枯坐一夜,推门而出的第一时间,便听到了锦绣园后方一段偏僻院落当中的粗言秽语。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接踵而至,宁初一推门而出的时候,本就心情有些糟糕,嘈杂污秽的声音传入到宁初一的耳中,宁初一不由自主的,两撇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循声而行,虽然是重生之后的第一次出现在外人之前,丹宁初一还是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锦绣园中的大半仆役侍女,都在小心翼翼的躲避着自己,偶尔一些角落当中,还会有一些或是厌恶、或是怜悯、或是平淡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身上。
宁初一不言不语,但心中却是有各种各样的念头不断的转动着。
北疆战事不利、自己父亲生死消息全无,这样的消息,即便是在大业王朝的诸多高官大臣的圈子里,也算得上是一则较为隐蔽的信息,消息稍不灵通者,都不见得能够知道这则消息。
而在稷下学宫当中,小小一个锦绣园,数十名地位低下的仆役,居然已经尽数知晓了这一则消息,如果说这背后没有黑手推动,宁初一是百分之一千的不信。
无视众人的异样目光,在短短的盏茶时间之后,宁初一来到了锦绣园后院的杂事房近前。
“贱婢,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滚,啪……”
未见人影,远远的,一道尖薄苛刻的声音便已经从杂事房中传递而出,随之而来的,在宁初一的视线当中,杂事房的木门猛然被推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身上带着一道已经显出了血印的鞭痕,狼狈无比的从杂事房中摔了出来。
从杂事房中摔出来的女孩儿,正是宁初一的贴身小侍女灵秀,看到灵秀的遭遇,宁初一的眼中已经开始有怒色火花跳动。
“草,杂事房重地,你是什么人,给老子滚过来!”
就在宁初一正准备从走廊阴影当中走出去的时候,在宁初一身边的不远处,一个粗粝蛮横的声音突兀响起。
扭头望去,一名身穿短打衣衫,敞开了胸膛的粗野汉子,如同一尊大爷一样的坐在院落当中一方石桌的旁边,手中啃着一只元气浓郁的金黄鹅腿,而在其面前,还摆放着一坛隐隐有元气四溢的陈年老酒。
“公子!”
被粗野汉子一声怒喝,宁初一还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摔倒在地面上的灵秀,顺着粗野汉子的目光,一下子看到了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便出门而来的宁初一。
“公你妈了个吧的,小贱人,你再敢乱叫一声,坏了虎爷我的兴致,爷爷我今天立马……”
宁初一面沉如水的从走廊当中的阴影下方彻底走出,一双眸子里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盯着正嚣张无比的粗野汉子,一瞬间,粗野汉子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一样,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立马怎样?”
天地有序,王朝之间,自然也有其独有的规则,高低贵贱之分,延存无数时光岁月,宁初一毕竟已经是锦绣园长达两三年的主人,此时就那么静立杂事房的小院当中,清冷无比的望着那石桌旁边的粗野汉子。
不知不觉间,那粗野汉子已经是浑身汗如泉涌,呆愣愣的坐在原地,双眼发直,连手中的金黄鹅腿掉在了地上也浑然不知。
“偷用元食、醉酒、欺辱主上,也不只是个怎样的罪行!”宁初一就那么平静无比的看着粗野汉子,口中的话语,淡如白水,偏偏却让粗野汉子脸上神情一下子就挣扎起来。
“我当那贱婢如何敢来讨要元食,原来是宁大公子的吩咐,付虎,你也是的,宁大公子都已经讨要到了咱们门口,还不捡起你脚下的那火蕴鹅腿,赠与公子,我等毕竟也曾与公子主仆一场……”
就在粗野汉子不知所措的时候,杂事房的房门被人从房中打开,一名身穿黑色袍服,面带刻薄之意的中年男子从房中走出,一双三角眼抖动,满带嘲讽的朝着宁初一开口而道。
“胡折耳,锦绣园的谣言,想来就是从你这里传播出去的吧?”
宁初一转头,暂时放过了石桌一旁的粗野汉子,目光平静而不起波澜,恍若一方汪洋大海般的深邃,只是在眼底最深处当中,偶尔有惊涛骇浪一闪而逝。
小人如鬼,多是欺软怕硬之辈。
胡折耳看着气息如渊的宁初一,没由来的,心底当中生出一种畏惧而来,看向宁初一的眼神,自然而然的,就多了几分的闪烁和虚张声势。
“宁初一,北疆大难,宁国公遇难你心中悲痛我可以理解,宁国公乃人族功臣,念在你是宁公之子,我可以对你一忍再忍,但你也不要太过分了,如果你够聪明,就应该知道,这稷下学宫的名额,不是给你准备的!”
“说出你背后的主子,鞭十鞳,今日我放你离开锦绣园!”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宁初一对于胡折耳的言辞,丝毫不放在心上,只要朝廷正式的榜文一日未出,只要稷下学宫的法旨一日未降,宁初一的身份和特权,就不会被动摇。
杂事房的小院当中,双方对峙,整个院落当中的气氛有些出奇的诡异。
宁初一傲然而立、目色平静,小侍女灵秀颤颤巍巍、左顾右盼,粗野汉子付虎更是跪伏在地面之上,连头也不敢抬起分毫,唯有胡折耳,脸上不断的闪过种种挣扎、狰狞、阴狠、恐惧等神色,如同一条毒蛇一样的盯着宁初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暴走出手。
不同于灵秀、付虎等人,胡折耳是锦绣园杂事房的主事,大约是在三年前,宁初一入住锦绣园三月之时投效与宁初一身下。
但实质上,胡折耳在暗中,还有一道身份,大业皇九子燕鸿鹄布置在锦绣园当中的一颗暗棋,本身也没有什么大用,无非是想从宁初一的身边下手,接近宁通天宁家势力。
不过一场北疆战事,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宁通天生死不明,近百万边疆武卒崩溃,风云突起,宁家周遭原本依附在宁通天周围的那些势力,一下子烟消云散。
许是迁怒,许是憎恶,再出现这么一档子的事情之后,燕鸿鹄做出了一个决定,准备把宁初一抛弃而掉,转而交好从王朝南方而来的赵家天才之子,赵青纶。
稷下学宫名额有限,诸如锦绣园、鸿鹄楼、听雨小榭等独立的居所少之又少。
燕鸿鹄的打算,就是准备拿宁初一废物利用一下,用其名下的锦绣园,来赠予即将北至皇都的赵青纶。
胡折耳之所以敢与宁初一如此明目张胆的作对,便是仰仗有燕鸿鹄在其背后撑腰。
宁初一能够看得出胡折耳背后有人,但却并不确定站在胡折耳背后的指使之人到底是谁,所以宁初一才有之前一语。
越是僵持,整个院落当中的气氛就越是紧张。
大业王朝人人修武,胡折耳身份离奇,虽然是一介奴仆,但却也有着命门四重的修为,滚滚气血如同一方巨大的石磨一般,碾动虚空,两道恶光,在胡折耳的眼中不断闪烁着。
“我为宁家之子,胡折耳,就算我宁初一此时修为全无,你觉着你可能够伤到我一根毫毛?”
“都城沧澜街,十八里铺,那里是你祖上留下的铺子吧,如果我所料不错,十八里铺的那名老人,想来就是你的老父吧!”
“都城外,潼梓小镇桂花坊中,有一对母子,妇人年约三十,体态丰腴、小有姿色,幼儿年方三岁,老来得子,胡折耳,依理而言,你这是福气!”
宁初一的前身是个二世祖不假,但并不代表所有的二世祖就都是傻子,在宁初一的记忆当中,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周边伺候之人,宁初一都有着无比完整和详细的信息记忆,甚至有着无比完善的反制手段。
“闭嘴!”
看到宁初一还要继续开口,胡折耳身上的气机突兀无比的一下炸开,磅礴的气血之力如同一颗云爆之弹一般,在胡折耳的脚下炸出一圈巨大的深坑。
此时此刻的胡折耳,就如同一只被逼到极限的狰狞野兽一般,原本相对瘦弱的身子足足胀大了两圈有余,青筋鼓胀,道道精气从周身毛孔当中透露而出,化作一道道精芒透体而出。
“胡折耳,时至如今,你还以为我宁初一在诈你吗?”
面对胡折耳的虎视眈眈,宁初一面色不改的看着胡折耳,随意的挥了挥手,一道身形凌厉的身影从杂事房小院的一片阴影当中走出。
宁十七,宁家死士,在年龄上虽然只是与宁初一相仿,但在武道修为上,却是早早就已经命门七重,随时随地,都能够化生真气,破入到绛宫境界当中。
“说出你背后之人,我宁初一不动你的家人!”
宁初一面色冷酷的盯着眼前已经脸色如土的胡折耳,有些单薄的身形当中,竟是逸散出少许杀伐决绝的凌冽气机。
胡折耳面对着宁初一的冰冷,苦涩一笑,再不言语。
宁初一看着胡折耳垂在袖口当中的隐蔽动作,又在小侍女灵秀身上的那一道鞭痕之上扫过,面色冷峻无比的吐出两个字来。
“鞭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