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眸子里精光分明,面前的棋盘之上,黑子儿已经不多了,仿佛都下到了他的对手的额上,化作了条条皱纹,斑斑岁月。
坐在他对面的也是位老者,但不似他这般苍颜白发,年岁迟暮的模样。那人更像是位矍铄的大爷,眉眼之间花甲耳顺,红润的肤色里却蕴着拳拳生机。看着是副和蔼慈祥,乐天知命的模样,但可没谁会轻看了他。
在他的头顶上,那可有个响当当的名头,南天学院的院长,天枢峰的院士,“老疯子”风不语。
风不语年轻的时候也是位轰动江湖的大人物。狂风掠过,杀人不语,他斩过蛮王也杀过皇亲,仿佛这天下没有他不敢招惹之人。后来那南天三杰在成名之前也是祸事不断,但谁都忌惮这护短的老疯子,没人敢言语。
不过十六年前,狼王剑斩道元,小疯子叛走南荒后,风不语这个老疯子仿佛一下子真的老了。
这是一盘棋局,白发对灰发,迟暮斗黄昏。而眼下这夕阳渐落,黄昏渐晚,是到了迟暮的时候了。这棋局黑棋游成浅水龙,白子落似屠龙刀,刀开龙鳞见腹地,龙惊刀锋无力逃。
“没想到老疯子的棋艺也是如此精湛啊。”那白发老人微微笑道。
声音里是惊叹,赞赏,声音下是嘲讽,悠然。
纵使有着精湛的棋艺又如何,老人来时这时一盘残局,白子被黑子吞下了半壁江山,老人沉思时这是一盘僵局,白子与黑子对峙两岸,老人微笑时是定局,屠龙刀起,黑子也只剩下垂死挣扎罢了。
至少他认为这是盘定局。
不过他也是在惊叹,叹的是眼前这老疯子居然会下棋,他接手这盘棋时,黑子如魔龙般张牙舞爪,气势如虹,咄咄相逼,不常下棋的人是下不出这股子吞山倒海的气势的。
他惊的更是先前与这老疯子对弈的那位,白子看似羸弱、看似萎顿,却藏着招招后手,也蕴着滔滔杀机。这杀机是对敌,也是对己。把自己练成一枚毒药,让那黑龙尽情的吞噬着自己的白子,把那毒药喂入了黑龙腹中,腹中的毒药渐渐的化作那一把屠龙刀,刀成,棋胜。
死百子而成千万,他下的是决死之棋,他走的也是决死之路。为了胜利,能舍弃一切、放弃自己。
这一刻老人很好奇那先前与老疯子对弈的人。
以他的本事自然看的出这是一个同步棋,容念于棋盘之上,执意于黑白之间,纵使相隔万水千山,共此一盘棋,说来这还是水镜老头琢磨出来的小把戏。他刚来时,黑龙成势,吞吐山河,正吃了一片白子,可那棋局的另一端忽的就散了。
他瞧见了棋局的精妙,却看不出那人的深浅,老人试着朔本求源,去看看是哪位高人,却发现这同步棋两端的联系竟被齐齐的斩断,他那一丝意念刚刚触及了断口的边沿,便立时消失无踪。
他瞧不出个端倪,老疯子自然也微笑不语,含口不答。
老人也不是来追究这个的,不过眼前多出一盘棋,倒真是帮了不少的忙。
他要拖住南天学院的人,正好有这一盘棋,他要下好这一盘棋,正好需要安静,他需要安静,天玑峰的杨院士便正好屏蔽了天玑。
西山九峰各司其职,天玑峰掌管的便是里外通讯。天玑屏蔽,外不可达,南阳关的求援自然是传不到了。
风院长端坐在棋盘旁,对着老人的笑谈不言,不语。
他只是平静的捻着自己的棋子,平静的沉思,平静的落子,再平静的望着对面的老人,执行庭的庭长,修炼界的前辈。
庭长挑了挑眉,感觉像是讨了个无趣,不过想着这老疯子的脾气也就释然了,棋成定局了但还未结束,事儿到尾声了也还未结束,老疯子愿意继续下,他自然愿意继续陪。
挑眉,执子,落下。
棋到了尾声快下完了,那头的事儿也该了结了。
庭长挑了挑眉,束缚住傲寒意识的圣火猛然一盛,把他一旁的东阳给迫开了老远。
澎湃怒放的圣火把傲寒当做燃料,在这一片镜花水月的世界里肆意的灼烧着,把这识海烤的焦灼,把那幻界烧的皴裂。
“别管我。”傲寒一面忍受着烈火焚烧,一面喝住了东阳的脚步,到了这个地步,傻子也知道自己是被谁控制了。
东阳有些不忍,对方远在西山上,却给他落了个两难的套。他若是散了这镜花水月,便制不住傲寒的无双剑术,他若是继续用这幻术困住傲寒,便要眼睁睁的看着傲寒被圣火一点一点的抹去神智,最后只留下个肉身傀儡。
傲寒有些不甘,这是他十余年的苦修,这是他最虔诚的信仰,这是他的圣光啊。
而如今,这圣光却成了他的束缚,把他当成了养料,当做了傀儡,心酸十年苦修行,可怜一朝付烟云。这圣光有毒,可他醒悟的有些晚了。
他是醒悟的晚了些,可有人却早就知道了。
抬起了头,傲寒望着对面的东阳,实力非凡的东阳公子,郁郁不得志的东阳公子,落寞离开神殿的东阳公子,还有对眼前这情况不露异色的东阳公子。
“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东阳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救不了你。”东阳还是开了口,他的声音里满是苦涩。他知道这圣光有问题,他一直知道,但他没有说,他连他的族人都没有说,连他唯一的朋友都没有说。
他在神殿里不能说,怕会惊动了那些需要小心提防的人。他出了神殿也不曾说,怕会干扰了既定的路程。
他不忍心伤害他唯一的朋友,但他也不会为任何羁绊羁留了他前进的脚步。
因为他是洛东阳,他的眼里只有前方。
傲寒笑了,这笑声里有失落,有绝望,有一种被抛弃的凄凉。
东阳既然早就知道修炼这圣光有问题,那他也一定是知道怎样从这圣光间解脱的。可傲寒却不曾质问他如何解脱、为何不说。
他只是苦涩的笑了。
仿佛在他的最后一丝神智被那滔滔圣火焚尽前,他只想给这世界留下这苦涩的嘲笑。
在嘲笑着自己,在嘲笑那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