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员是照千第一个见到的筑塔人,就坐在原地下棋,却像是站在高处往下望,脾气急躁,宛如一碰便会炸掉的爆裂物,和照千想象中深不可测的强者相去甚远,比起霸气、怒气更多。
第二位就是自称向塔者的比锅,他也是筑塔人,原来在第八塔第二十四层担任探测员,他说探测员是好听的说法,其实是矿工,最近才被派来引导新人进塔接受测试。
比锅是个平凡到不行的人,长得是那种一看似曾相识,一眨眼便会忘了长相的朴实脸孔,身材中等,话不多不少,人不亲切也不冷漠,对塔之外的事漠不关心,这一点是他和办事员唯一共同之处。
问他什么几乎一问三不知,但关于塔就会口沫横飞说个不停。
照千觉得第八塔真是选对人了,找他来当向塔者,对于像照千这种对塔陌生,又有着百般疑问的人,比锅是最好的引导人。
三个人一出天水府便直直的往西走。
第八塔的帝国东边,他们反其道而行。
照千以为比锅要再去接其他受测者,闷不吭声跟着走,越走越荒凉,一路到了戈壁区,眼前一片经过风化磨蚀,粗糙硕大的黑色岩石,地面高高低低,几乎寸草不生。
「到了。」
比锅摸着一块小山般,表面光华的巨大风凌石,喜不自胜地整个人贴到石面上,弯起食指,用指节轻轻敲打,利用震波反射探测岩石内的状态。
维持同样的动作快一个小时,忽然摀着嘴窃笑,照千、焰莘一看便知岩石有比锅要找的东西,而且价值不斐。
「我要忙上一阵子,你们自己看着办。」
和办事员一样,完全专注在自己的世界,旁若无人。
「什么时候去第八塔?」
只要能逃过帝国追捕,照千去哪都无所谓,焰莘对塔有向往,自然会在乎何去何从。
「把右手举高,对准正东方。」
比锅较办事员有耐心,焰莘问就回答。
焰莘照做,只见塔纹刺青一亮一暗交替,像是和某种力量相呼应。
「测验在三十三天后开始,第一次到塔的新人,塔会用光之大道直接牵引受测者进入,你们手上的刺青便是坐标,我会在旁边护送。」
就像办事员说的,无论照千和焰莘身在何方,塔都有办法传送,比锅是为了防制外力介入的保险。
看见照千脸上的疑问,比锅又说:「开先生叫我先来的,如果不是他,我早把蛋给挖出来。」似乎很惧怕办事员,比锅改口说:「前辈有吩咐,我们当晚辈当然要尽心尽力做好,你们不要乱跑,安分地待在附近,有事叫我。」
仰人鼻息,照千、焰莘哪有说不的权力,点点头请比锅自便。
比锅将种气运至掌心,凝成凹凹凸凸的颗粒,像是沙纸快速地在石头上打磨,短短几秒便磨薄了一小层,碎石粒散落一地。
焰莘开口打断比锅正在进行的工作,替照千询问,为何他无法找到种源,有没有具体有效的开拓方法。
能成为筑塔人皆是一时之选,焰莘捉住大好机会请教,希望照千能利用时间掌握,免得在测验时被刷下。
「我在忙,忙完再跟妳说。」
比锅态度并不恶劣,却是变相敷衍。
意思是他懂,懒得,或是没有时间教。
「开先生说你会教我。」
看准开先生的地位在比锅之上,比锅不敢以下犯上,照千狐假虎威,逼比锅就范。
至于事后开先生知道了,会不会找他算账?照千管不了。
既然开先生愿意替他们提前叫来比锅,对这种小事应该不太会刁难。
「前辈真是看得起我。」
比锅干笑,心不甘情不愿地停手,盘坐在地上,照千和焰莘一一坐定,聆听教诲。
「种气就是生命的泉源又叫做……」
比锅起手便是焰莘说过的定义。
「直接说重点,我有大量种气,曾经……」
没时间拐弯抹角,照千将自己的状况摊在比锅面前,只差没说出孽种两个字。
「我无法像你们用种源自行补充,教我唤醒它的办法。」
否则塔他去了也是白去。
「每个人的方法不一样,不过殊途同归,只要能让种源活化就行。」
比锅似乎很有把握。
「粗暴的方法也行吗?」
他问照千。
「多粗暴?」
比锅看似寻常,但筑塔人不会是普通人,尤其比锅一改先前不温不火的淡然样,出现和磨石相同的狂热,照千担心会成为实验品。
「在人声鼎沸的闹市里,如何才能听见呢喃声,在臭气熏天的地方,如何闻到兰花香?」
比锅反问照千。
「异常敏锐的听觉和嗅觉。」
焰莘替照千回答。
「妳有吗?」比锅先问焰莘,再看向照千:「你呢?」
他们各自摇头。
「因为种气源自于外力,你没经过与种源共鸣的过程。」
比锅维持坐姿,唰地来到照千右肩,正要搭住肩头往里头灌输种气,发觉怪异之处,及时收手。
「你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
在被照千体内的凶兽反噬时,比锅洞察出危险,啧啧称奇。
「就算硬灌进去也不见得有用,除了少数特殊体质,或是修练相同功法的人,能互相传输种气,种气一般来说仅专属自身,强行灌入不兼容的种气,轻则病,重则死。」
看照千似懂非懂的茫然样,比锅按着太阳穴,苦恼哀声地说:「饭不能乱吃,血不能乱输,懂吗?」
照千想起要天强调过,因为他是天生无种之人,以致于能成为要天重生的关键,某种程度来说,他也是被上天选中的奇葩。
「本来还想用温柔一点的法子试试看,现在只剩狂野的。」
比锅刚刚的举动和焰莘在南市酒肆用过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他的手法更纯熟,种气更精炼精细,两个人都以失败收场。
「我会强制让你瘫痪,藉由封闭躯体,逼迫你的知觉放到无限大,也许,你能听见生命的声音,让最原始的力量去刺激你体内的种源,像是音叉,因为感受到波动而震摇共鸣。」
对脊椎神经下手,比锅的提议果然疯狂,远比照千所想的暴力。
「能恢复吗?」
焰莘比照千更着急。
「时间不要拖太长的话。」
比锅承认这法子有一定的风险。
「可以慢慢来,开窍往往在一剎那。」
照千已经引起比锅的兴趣,为了实现目的,他不动声色地激将中。
焰莘劝照千放弃,来日方长,毕竟还有一个多月才要进塔,这段期间难说照千会有得到什么新体悟,或是奇特的机缘。
「也有可能永远开不了窍,是吧?」
在风云楼被围堵时,为了替突围做准备,照千尝试过运转种气,已经出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险境。
等要天给的种气归零,他便会打回原形,是一位昆仑城默林村双亲俱亡,义妹惨死,无亲无故,身上飘着恶心尸臭的捡尸人了。
筑塔人是什么概念?照千一无所知,但能让帝国屈辱地认栽,焰莘一提到便眉飞色舞,与有荣焉,梦想成为他们其中一员的职业,怎么样都比捡尸人强。
「粗暴就粗暴,我这种人哪有资格娇生惯养。」
照千铁了心再拼搏一次。
「失败了,小心会有人找你算账。」
再一次恐吓比锅,照千希望他能慎重行事。
「你自愿的,开先生不会怪我。」
比锅弄错了。
「有一位比开先生厉害千万倍的。」
照千说的是要天,要天想借种复生,照千不能死,瘫痪不能行人事也一样。
「受测者死在塔外,我得负责任。」
比锅当作耳边风,听过就算了。
「你很幸运,没有比戈壁更好的地点,而我很擅长控制力道。」
天时地利人和,占了地利人和两项,比锅对结果很乐观。
等焰莘依依不舍和照千说完话,比锅要照千跟他走,两人在戈壁奔跑一个多小时,最后在一棵仅剩枯枝的胡杨树下止步,它是周围百里唯一的生命体。
「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胡杨是生命力最强悍的物种之一,这棵胡杨少说活了五千年,根深深扎进地底,不放过一丝水源,你就躺在这里静静地听,在了无生机的地方,生命会更加强韧清楚地展现力量,能不能和它呼应,得看你自己。」
让照千躺在树前的沙地,比锅像是导师般,对一心求道的学生娓娓说。
「你再装啊。」
照千从比锅扬起的嘴角,看穿他不过是想浮夸一番。
他十之八九是熟背理论,第一次实做。
比锅嘿嘿地贼笑。
「既然知道还敢让我做,你的胆量不小。」
不得不佩服,照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
「你没有输的本钱,这次失败了,你就完蛋。」
比锅给照千反悔的机会。
「我不想再当输家了,有赌未必输。」
不赌就是赢,那是因为对富有者说的,照千要翻身便只能豪赌一把,不想回到烂泥堆里。
他要进塔,纵然不知那里有什么,总比走投无路强。
颈椎一阵刺痛,瞬眼间,照千像是断线的傀儡,手脚脱离控制。
「有胆识,我祝福你成功。」
比锅即知即行,两指并拢往照千脖子一点,迅雷不及掩耳给予创伤。
「等我把蛋挖出来再来看你,保重。」
比锅和开先生的相似处有多了一个,眼中只有自己,不负责任放照千自生自灭。
照千来不及阻止,比锅人已然跑远,最后留下的一句话是:
「忘了告诉你,这棵胡杨是变异的特殊种,会吸食周围所有的水分,包括血液,小心不要流血。」
照千听到后,不住地大声咒骂,往脏的骂,下贱的吼,有多脏骂多脏,有多贱吼多贱,戈壁的天空回荡着对比锅祖宗十八代的问候声。
风沙咻咻吹过照千的脸,像是呵呵地在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