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
小白货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
我没眨一眼，只是看着星空，好一会儿才悠悠地问：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呢？”
“嗯……也对。”
他的笑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就好像有根头发丝，细细地搔着我的神经深处，叫我想叫，却叫不了，想笑也不能笑……
真是奇怪的感觉。
我又喝了一口酒，伸手捏了颗花生在嘴里。
奇怪……平常很酥脆香辣的花生，这会儿完全没有味道了。
“你这花生放多久了？怎么感觉一点儿也不够酥了？”
我皱眉问他，他急忙拿起来看看，然后拿了一颗在嘴里，咬了咬：
“嗯……是有点儿……我刚刚从楼下拿的啊……看来得说小叔是奸商了……居然偷工减料到这种地步……”
我听到他的话，眨眨眼，伸手去拿起来包装看看：
三天前生产的。
“这个肯定也没过期啊……”
奇怪，明明就是一样的啊……
我茫然地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前方。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把一包浪味仙递到我面前：
“这个，你还能吃吧？”
我抬头，有点儿意外地看看他，伸手接了过来。然后就看他转身往屋里走。
“听点歌吧？”
“嗯……好。”
音乐声响起，一首很久之前我曾经听过的歌，很熟悉的旋律，也只知道是东南亚国家的一个女歌手唱的，但名字和歌词，完全不明白。
奇葩的是……这时候听到这首歌，居然正好对了心境。
深吸口气，我整个人蜷起来在藤椅里，像只猫一样懒懒地蜷着，任微热的夜风吹着感觉很冰的脸。
我听到他在旁边大口大口咽啤酒的咕嘟声，觉得心里像塞满了乱草，咬了咬牙，觉得还是先开口比较好：
“纪黎昕。”
“嗯。”
没有回头，但我用余光就知道他也没回头，跟我一样平视着不远处的海面。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不信。”
“为什么？我的确对你挺特别的，不是吗？”
摇摇酒瓶，我转头对他笑笑，也只是笑笑。
他把空瓶子放在白色藤桌的玻璃面上，转头看着我，眉目淡然：
“你对谁都好。不止是我。”
“我说的是特别，他说的也是。”
“他说的是你对我很关心，很在意。而不是很特别。特别是个非常特别的词，不到一定的地步，是不能用的。”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皱眉：
“你怎么了，平常也不这么钻牛角尖的。”
我垂眉，听到音乐里传来的，那个女歌手如泣似诉的高音轻吟，不由有点儿感怀：
“是啊……我特喵这是怎么了……平常也不这么钻牛角尖来的……可能……大姨夫来了？”
说完，自己哈哈乐了两声，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收了笑容，正色：
“我把你看成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可今天有人告诉我，说我之前跟你完全就是三观不和，两商不等的对立存在……
你叫我怎么办？”
“三观就算了，他说的那些混帐话还算有点儿沾边，两商不等是个什么意思？你数学题做傻了吗？”
他挑眉看着我笑——真是奇怪，刚刚明明更可笑的笑话他都没笑。
“就是情商智商两商啊……你不觉得咱俩这两商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吗？”
他眯眼：
“你损我呢是吧？”
“就开个玩笑……但至少……”
我往前拉拉身体，想让肩膀放松下：
“至少咱俩绝对不是一路人——之前，对吧？”
他侧着头想了想：
“……嗯，差不多吧。至少以前你绝对不会跟我一块儿这么喝得烂醉。”
我们俩都想起之前那一夜的样子，于是都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不过笑了一会儿，也就停下来，然后互相看着彼此。
就是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出奇。而且也很美，美得出奇：
“嗯……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肯换我作舍友？只是因为内疚吗？”
“嗯……有一点。”
他撇撇嘴角，然后又轻轻地说：
“但当时真的不想再跟怪兽一宿舍了，他真能把人臭死的。正好你看起来，跟……跟之前也不太一样了，所以我就想……也许是个好机会吧？毕竟咱们也没啥深仇大恨的。”
“那之前为什么我们两个那么不和？”
“……忘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了我一个极度浑圆的答案，叫我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恨也不是，只能恨恨地看着他：
“你就装吧你。”
又是一阵轻笑，他往椅子后面一靠，轻声问：
“你……以后会不会怕他？”
“……程弈吗？”
“嗯。”
“我想……不太会。”
想了想，我试着把心里的话，真实地说给他听：
“他不是一个坏人，也没有要伤害我……
他只是……只是喜欢我，而且也觉得自己这样很不该……
我觉得他太过自责了。没必要的。”
“……你不觉得一个男人爱上一个男人，其实挺不正常的吗？”
“你觉得吗？”
“……老实说，没感觉。喜欢就是喜欢，有些时候，真的不是性别的事。”
“我也是。”
我笑着耸耸肩：
“之前我还曾经碰到过有人向我……呃……向一个我认识的女生示爱的。关键是那个求爱的也是个女生，27、8岁，已经离婚并且有了小孩子的。”
他瞪大眼，转头看我：
“真的？很正吧？”
“去你的……就关心这个吗？”
我失笑地骂他一句，然后想了想：
“嗯……是挺漂亮的。不但漂亮，还很有内涵，非常非常优雅迷人又很性感的那种，自己个人条件又好……完全女神级别的。
跟她一比，就是林志玲也都弱爆了好吧！”
“真的假的？这么好？”
“真的。只是可惜，她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人。”
“那后来呢，她是不是就结束了这份情感，然后去找她真正的对象去好了？”
“结束倒是结束了，找也找到了正确的人……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
“我想哪种？”
“你就觉得她是个漂亮蕾丝肯定要再找个呗！可惜错了。她被拒绝了之后，虽然很伤心，但还是从里面走出来了，并且遇到了一个真正对的人，一个单身的男高中物理老师。而且比她大了两轮半，矮了一头半。两个人在一起很幸福，好像还有了小孩。”
“我去……这神发展……”
“嗯，所以我觉得，越是敢面对自己真正所爱的人，无分性别无分年纪的人，这样的人通常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很强大的人。我很羡慕他们，也常常觉得要是自己有那份勇气，或者也会活得很精彩吧。”
这话说完，他忽然就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说这些话，好像一下子大了十好几岁似的。”
的确是大了十好几岁啊……所以很多事情，我要想得比你多。
比如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视而不见的有些事情，比如这具身体不属于我的事实。
又比如……六年零几个月之后……我的归宿……
默默地在心底一笑，抬头，我看着海面：
“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事儿，对我挺震撼的。”
“是挺震撼的吧……居然有男人向你告白……哈哈居然还是那个程弈……嗯，我其实挺想夸他够种的。可一想到他哭成那德性，还TM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就忍不住觉得搞笑爆了。”
他嘴上说着可笑，也发着可笑的声音，可在我看来，那样的表情，分明是大写的“感动”两个字挂在脸上。
垂下眼，我再抬起眼时，心里已经一片平静：
“纪黎昕，帮我一个忙，好吧？”
“什么？”
“帮我找个机会，过个两三天再让我跟程弈在学生会里单独见个面吧。他现在的情况，要是我强找他，只怕他也不敢相信我。所以还是我先回避他两三天，然后等他心情平静下来了的时候我再跟他说点事。”
“为什么非得是过两三天？”
“现在跟他说，我怕他会太冲动。”
“那为什么是学生会？”
“我在学校里，随时都要面对被人追过来的情况，你也知道。”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帮你？方子墨不说，怪兽不行吗？他也学生会的。”
“我只能找你了。家栋是可以，但我不想让程弈再受到别的伤害。”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问：
“你要跟他说什么？”
“说……”
我沉默，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回答他：
“说我是苏宇，苏宇是绝对不会喜欢男人的。
所以很抱歉，也只能对他抱歉了。”
我回头，目光灼灼地，看进他的眼底。
突然之间，歌声遥远起来，海浪声也是。
明明那么近的一切，都突然变得遥远起来，就连他的眼底那抹亮光，也一样。
是的。
我是谁？
我是苏宇。
苏宇是绝对不会喜欢男人的。
没有人……
没任何人比我更清楚这个事实，所以我必须要好好地，认真地向所有人，传达清楚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