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竹帘厚重,有极好的隔音效果,外面的声音没有透进去,内室里面的声音更是透不出来。
二太太在外间的首位坐着,下侧坐着崔妈妈。崔妈妈的对面坐着贺妈妈。下面各站了两个丫头。何妈妈在边上伺候着,忙进忙出,烧水、泡茶、倒茶。还有两个赶车的媳妇,也一并被叫进来喝茶,沉寂了许久的农庄终于有了一番热闹的景象。
找茶杯颇费了何妈妈一番功夫,由于农庄人少,喝茶的没几个,平日里都不备客人的杯子,喝的都是大碗茶。这一下子拨拉拨拉来了这么多人,而且还有像二太太这样的贵人。当然不能拿出大碗茶来招呼。何妈妈想了想,钻进里间找了许久,找出一套描着芙蓉团花的粉彩瓷杯,细细地洗干净了,又找出自家姑娘平日喝的兰香铁观音来,冲泡好递到二太太的面前。
二太太看着瓷杯还算干净,勉强将就。把茶端到唇边,抿了一口,就蹙紧眉头。再用茶盖拨了拨飘浮在茶水中的茶叶。色泽碧绿,还看得过去,但叶子十分粗糙,明显就是下等级别的茶叶。
茶叶分优中劣三等,优质的茶叶讲究一芽一叶,香气浓郁,口感极佳。而下等茶,不仅外表看上去差别很大,就是口感也是不可同日而论的。而何妈妈拿出来的茶叶,是梁府下人们喝的,与太太小姐们喝的有着天壤之别。
二太在不再喝茶,目光盯着飘浮不定的茶叶,心思转开。这等茶叶也派发给梁府堂堂嫡女,不知道是薛氏的主意,还是下面的人瞒着薛氏偷偷干的。不管怎么样,她都可以在老太太面前告薛氏一个管理不周之罪。在坐实上面那个大罪之后,再加上若干小罪,让薛氏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不久之后,老太太到来,薛氏那副百口莫辩吃瘪的样子,二太太就从心底笑出来。
里面有隐约的低语声,听不大清楚。过了一会,内室的竹帘被掀了起来,胡铃医走了出来。众人一见,忙围了上去。胡铃医是乡间郎中,平素有些大嘴巴,见众人围了上来,更是来劲了。润润嗓子,从事发当天夜里说起,把自己的医术捧上了天,把一屋子的人迷得云里雾里。而这个当口,谁也没有注意到,小渔从内室悄悄溜了出来,从后门出去了。
后门出去,是一个较为宽敞的巷子,巷子一直走过去,可以看到一座白墙黑瓦,飞檐翘角的大宅子,门前耸立着两座威风凛凛的貔貅石像。朱漆大门半开着,门前摆了一张硕大的藤椅,上面有一个满头珠翠、身形肥硕的中年贵妇人半合着眼睛,正在晒太阳。远远看去,像是在庞大藤椅上搁了一坨肉。旁边还摆了一张小几,一个相貌平庸的丫环正提着茶壶往茶盏倒茶。
小渔一眼就认出,这是黄员外家的肥婆娘。这个肥婆娘生性好计较,是个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主儿,对宅子里的丫环婆子们也是如此,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就是监督丫环婆子们打扫庭院,生怕她们有一丝偷懒懈怠。底下的丫头婆子们叫苦连天,却也无可奈何。小渔透过半开的院子朝里瞄了一眼,果然看到里面打扫庭院的,洒水浇花的,擦拭门窗的,忙得不亦乐乎。
“黄夫人。”小渔笑眯眯地叫了声。
肥婆娘眼皮都没抬,可见自家姑娘在这个农庄里的地位是如何的低。
小渔笑了笑,也不跟她计较,径直走了过去。
肥婆娘终于察觉出有些不妥。这个梁府三姑娘跟前的丫头,从来就没有到过后面这条巷子来。而且,她的宅子过去,就是巷子的尽头,也就是这条巷子的最后一家。这一家很有名气,住着一位远近闻名的人物:张婆子。
张婆子有一个正当的职业,伢婆子。但凡这附近一带的人家,不管是巨商豪户,还是有两个小钱的小商小贩,如要买卖丫环的,找她便是。别看小伢婆子这个行当,那可是要有充足的货源保证才可以做得下去,所以张婆子的人脉不可谓不广。她总能按着主子家的要求,搜罗到符合条件的丫环,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训习教导,再卖到主子家里去,通常价格十多两银子至几十两银子不等。
去找伢婆子的人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卖丫头,二是买丫头。
正值落魄的梁府三姑娘,当然没有余钱买丫头,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最是八卦的黄员外家的婆娘当然不肯放过任何八卦的机会,当即换上一副笑脸,喊了声:“小渔姑娘,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小渔的背影顿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黄夫人唤我何事?”
“小渔姑娘,你这脚步急匆匆的,要到哪里去呀?”肥婆娘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张伢波的宅子,眼中带了探询,“莫不是庄子里出了什么事情?”
小渔点点头,走到肥婆娘的面前来,压低声音道:“黄夫人,我们庄子可是出大事情了。你今天早上没听到庄子上马车的辘轱声响个不停?这老太太跟前的贺妈妈来了,二太太及崔妈妈也过来了,待会儿老太太及新大夫人都有可能要过来呢!”
肥婆娘脸上被肥肉挤得快看不见的眼睛猛然挣大一些:“出了人命案子?”
小渔点点头:“差不多。”看看四周,继续压低声音道:“是春晓要谋害我们姑娘!”
“春晓谋害三姑娘?”肥婆娘的心里别的一跳,“会不会弄错了?”
小渔不屑道:“那还能有错?一屋子的人都看到了,春晓的手死死地掐住咱们姑娘的脖子,差点没把咱姑娘掐死,当时二太太也在场……”
肥婆娘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春晓那丫头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平时看她也不过玩些博戏,赌几个小钱……”
“她是输红了眼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咱们姑娘手上挂着的翡翠珠子上!”小渔恨声道,“那可是咱夫人留给咱姑娘的,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当了去!二太太已经审出来了,春晓这死丫头欠了这附近好些人的银子,像是村头的李老头,王大户啊,就连那个二狗,听说也跟他借了五两银子……这回老太太过来,铁定饶不了她,一准把她卖了出去。二太太让我先过来看看张伢婆在不在,好有个准备……”
肥婆娘显然有些急了,猛地从藤椅站了起来。由于起得急,身上的赘肉一晃一晃的:“小渔姑娘,你快去吧,我方才瞧见了,张伢婆好像还待在家里,没有出门…..我有些事情要交待我那当家的,失陪了!”说完也顾不得小渔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
阳光正当头,站在一丛开得灿烂的蔷薇面前,小渔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笑容。然后,她并没有朝着张伢婆的宅子走去,而是转了方向,穿过巷子,折回到庄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