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苏氏的忌日。
一大早,天还未明,何妈妈与小渔便忙活起来,烧热汤,沐浴更衣。素衣素钗素髻,越发衬着梁婉清肌肤胜雪,明艳可人。何妈妈看着面前娇俏可人儿,思及亡故人的音容笑貌,险些落下泪来。怕影响自家姑娘的心情,又忙背过身去,偷偷擦掉。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天已经开始亮了,一缕阳光透过菱花格子窗棂,照射在铜镜前描眉点眉的梁婉清姣好的脸上。她的皮肤十分的光滑柔嫩,纯净如白瓷,不带一些瑕疵,只需淡淡的妆粉,便如那雨后夏荷般,雅致脱俗。
小渔正在端详着自家姑娘,她看着梁婉清头上只插了一枚缀了一颗素珠的银钗,珠子极小,隐于如云鬓发之间,几欲不见,终于忍不住道:“姑娘,虽说这是给夫人上香拜祭,但终不是丧事中吊唁,姑娘如此素装,老太太见了未免会触景生情,再度伤怀的。”
梁婉清想想也是,印象中的梁老太太是个极爱热闹的人,也是个性子颇为要强之人。当年凉州那场大乱,梁府也死伤一片,特别是当家主母苏氏殒,家中无主,老太太硬是把主持中馈的大权揽了过来,事事亲为,终于把偌大的一个府第整饴得井井有条,一如乱前的安定景象。像老太太如此硬性之人,当然喜欢积极上进的,如果自己一味在苏氏之死上取巧,搏取老太太同情的话,过之则反生厌,更是不好。
于是,她指住九子妆奁里静静躺着的一枚黄白菊花钗道:“就这枚吧。”
小渔也正是看到了这枚簪子,登时欢喜地拿过,替梁婉清别上,随口道:“这枚簪子是老爷在遇到夫人时送于夫人的,没想到姑娘戴上也这般好看。”
梁婉清心中一动,忽地想起那日老太太欲言又止的话:……如果不是你母亲慌不择路朝北地而去,你父亲的心里面也就不会总有那么一个疙瘩,也不会对你这么不待见……”
而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每年苏氏与五公子的忌日,都不会在梁府进行拜祭,甚至在忌日那一天,梁府对此事讳莫如深,就连原主要拜祭生母,也是偷偷寻个由头,到光华寺抄抄经文,当日去当日回。究其原因,听说是因了梁父的缘故。
当年,在梁府还是有过一场拜祭的。那是刚回到凉州的梁二太太,因与薛氏心存间隙,想借此事来打击薛氏,让薛氏在苏氏灵位前执妾礼,于是弄出这么个事来。不曾想,那天的仪式还未开始,却见梁父大步而入,目中蓄泪,掀了桌子,竟自去了。二太太惊得呆若木鸡,底下人一片寒噤,至此再无人敢提及拜祭之事。
这一切,听来匪夷所思,却实实在在地发生着。究其个中原由,无人说得清楚。
她忽然又想起春晓临死前说过的话:“凉州以北,茫茫草原,草长鹰飞,一定有姑娘想要找的人。”
初初听这话,只觉得荒诞滑稽,可如今细细一想,只觉得件件宗宗,看似毫无关联,但冥冥之中却有丝丝缕缕的关系,只是自己一时找不到那个穿针引线的源头而已。
何妈妈刚好进来,就看到梁婉清蹙眉陷入沉思之中,以为自家姑娘又为亡母伤心,忙劝慰道:“今时不比往日,姑娘理应感到高兴才对。要在以前,哪有堂而皇之让姑娘拜祭夫人的情形发生呢?如今老太太能抛开新夫人的不快,主动提出这个事儿,证明姑娘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愈发重了。只要这种好现象能够持续下去,而老太太又是个念旧的人,我想,日后姑娘入了府,那些下人们也不敢对姑娘多有怠慢。”
梁婉清点点头,忽地问道:“何妈妈,这些年过去,我对于母亲的事情已经不大记得了,你拣些要紧的说与我听罢。”
何妈妈的脸色稍黯,终究叹息一声:“夫人当年可是上京四大美人之一……”
梁婉清“哦”了一声,这事她听说过,她不明白的是……
“那母亲为何舍近求远,远嫁凉州呢?”
何妈妈怔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片茫然之色:“这个……奴婢的确不知。奴婢是姑娘的奶娘,夫人有了身子之后,才将奴婢招入府中,而这个时候,夫人已经身在凉州。至于夫人以前的事情,我都是偶尔听人谈及,也知道得不多。”
见自家姑娘脸上浮起一抹失落,她又忙道:“姑娘,奴婢记起来了,当年奴婢进入梁府的时候,是夫人身边的陪嫁妈妈岑妈妈把奴婢带进来的。后来,夫人说岑妈妈年事已高,就打发她回了原藉膳养天年。如果能够找到此人的话,对于夫人以前的事情,她会知道得更多一些。”
“也许罢。”梁婉清淡淡道,眉宇间不由有些怅惆。苏氏出事的时候,原主不过一两岁的光景,如今又过了这么些年,那位岑妈妈还在不在人世尚且难说,况且人海茫茫,要找寻的话又从何下手呢?
“何妈妈,那边还有旧时的老人在吗?”梁婉清问道,她指着是随着苏氏一并陪嫁过一的其他丫环及婆子。
何妈妈摇摇头:“据奴婢所知,再也没有了。听说当年夫人嫁到涼州,一切从简,除了丰厚的嫁妆外,只带了两个人过来,一个就是岑妈妈,另一个是夫人的贴身丫环,唤作荔香。可惜这位荔香姑娘,忠心侍主,与夫人一道殒没在荒漠之中。”
“再没有其他人了?”梁婉清觉得十分奇怪。按理说,堂堂兵部尚书的嫡女出嫁,岂能如此草率?传闻说那位苏老尚书一生未娶妾室,只得一个原配,也只生苏氏一个女儿,怎舍得让爱女只带一老一小两个丫头及妈妈作陪嫁呢?何况还带了几乎可以买下半个凉州城的田产银两,怎么也要多带几个管理自己的嫁妆吧?
何妈妈似乎也觉得此事不可思议,但她还是肯定地摇摇头:“奴婢也不知晓……”
梁婉清十分愕然地看着她,接着问道:“听闻当年母亲出嫁后,苏老尚书便向皇上请辞,解甲归田,回了苏州老宅居住。即便是原来苏府的人全部遣散,也会留一两个在身边侍候,到时候我们差人前去问问…….”
话未说完,已被何妈妈惊慌失措地打断:“姑娘千万不可!”
梁婉清秀眉一挑,眼中疑惑重重:“为何?”
何妈妈深深叹息:“姑娘有所不知,夫人再世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回过娘家探亲,而老苏老爷与老夫人也从来没有来过凉州。而且,平日里夫人也常常告诫奴婢等,说是老尚书与老夫人说了,他们回老宅安享天年,任何人不得擅自前去,免得扰了他们的的平静生活……”
何妈妈说得十分可笑,天底下哪有做父亲的不去探望女儿,还不允许女儿前来探望的?但是梁婉清却笑不出。她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一件极其隐晦的事情,这件事情影响着梁府,苏氏,甚至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人……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三人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