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婉清好奇心大起,忙让小渔把窗帘子整个掀起,朝外望去。
连赶车媳妇也少有的拉紧缰绳,顿住马车,目光里有羡慕,也有鄙夷,却也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凉州城的城北,有一片神秘的不宵禁区,最出名的勾栏院香兰院就位于其中。那里,绝对是狗眼看人低的地方,进去的人非绫罗绸缎上身不待见,没有银子被人打得横尸街头也是常有的事情。多少人为了窑姐儿那百媚千娇的回眸一笑,不惜以身犯险,或是冒死进赌场,以致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因此,寻常百姓家对于这样的人物总是又爱又恨。
听说,香兰院在这些勾栏院之中可是楚翘,里面的姐儿个个貌如天仙,且温柔可人,声音娇甜柔美,不管哪个男人到了那里,光听到那婉转如黄莺啼叫般妩媚动听的声音,就再没有了抵抗的能力,浑身酥软,直直堕到了温柔乡里。
忽然,前面传来隐约的响动,鹅黄色纱幔突地被挑起,十几个俏丽的人儿鱼贯般走了出来。在她们走出来之际,纱幔又轻飘飘地垂落下来。在瑰丽江景映衬下,这些漂亮的姐儿恍似天仙下凡般,美不胜收,一下子让周遭的人看直了眼。
这些女子均正值妙龄,皮肤白晳,容颜俏丽,并没有像人们想像中那般,浓妆艳抹,庸脂俗粉,而是薄施粉黛,如云鬓上斜插了几枚簪子,素洁优雅,更显得姿容清丽,别有一番韵味。
小渔有些发愣。她早就听说过,北区的勾栏院里,最漂亮的姐儿都聚集在了兰香院里,那里的窑姐儿可不像其他地方的庸俗,个个美丽清雅,个个能歌善舞,倒像是有教养的闺阁小姐般,是以兰香院的营生也最为红火。说到底,都归结于兰香院的**,那个唤做兰姨的调教有方。
这个时代狎妓合法,但是也有例外,例如官员及在考的学子们则不能传出这方面的绯闻。那些官太太对于这些**女子的感觉是复杂的,一方面对于这些人,她们本能的心生不屑与憎恨;另一方面,在节日宴会时,却又不得不出票拘集这些乐户过去助兴,顺便交流衣装饰品的心得,因为这些乐户往往又是城里时尚的风向标。
这些姐儿出来之后,马上分成两旁,仿佛做惯了这种事情一般,前排的姐儿们很快来到了大锅前,掀开了锅盖,在冲出来的雾气中,微微侧了侧身子,闪避了一下,然后轻舒玉臂,如青葱般似乎可以掐出水来的玉手执起长长的勺柄,在锅里搅动一番,便开始给灾民们分起粥来。
初夏时分,天气稍热,这些姐儿们俱已换上了半臂纱袍,这些纱罗质地轻柔,在微风下上下飘飞,竟衬得这些姐儿们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彩蝶般,配上桃花眼,芙蓉面,有着说不出的风流极致。赶车媳妇暗暗咬了一下肥厚的嘴唇,暗骂一句:“狐狸精!”
那些灾民们有了先前的教训,再不敢造次,在彪形大汉的虎视眈眈下,自觉地排好队,一个接着一个井然有序地上前接受施舍。领到粥的,顾不得滚烫灼人,马上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显然是饿坏了。这样的场景看得何妈妈心酸不忍,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看着从各方不断涌来的人群,人头攒动,黑鸦鸦一片,梁婉清不由蹙紧眉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灾民,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前面坐于车辕上的赶车媳妇说话了:“四小姐,您有所不知,如今这段时间天降大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凉州城内不少的田地被淹,房屋被冲毁。奴婢听说,伯阳镇那边是受灾最严重的,一个山剥皮,把几条村子都埋了,逃出来的不及一半人口。官府也就放了那么一丁点的赈灾粮,几千号灾民哪里够吃啊?很多人没了办法,只能沿待乞讨,过一天算一天。”说到这,她不由连连叹气,也不知道是同情那些难民命运多歼,还是抱怨官府太过无情。
梁婉清心下黯然,同时觉得讶然。山剥皮即是山体滑体,毁灭力度对于那些村民来说莫过于没顶之灾。难道说,伯阳镇那一带的植被土层极不稳固?
况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日益剧增的难民本来就是社会动荡的一个潜在因素,处理不好谁也不能担保会不会引发民变。她有些不明白,身为凉州父母官的梁刺史梁大人,也就是她的生身父亲,真的对此无动于衷吗?
赶车媳妇再次朝着那群莺莺燕燕看去,见那些姐儿们出尽风头的样子,心里面到底有些不舒服,撇撇嘴道:“香兰院的姐儿们今天可真是没事干,居然全部出动来赈灾了。本来干的就是不干净的皮肉营生,挣的也是不干净的钱,居然还来赈灾,给自己的脸上贴金,真是笑话!”
就在这时,水榭里又传来一阵微动。两个丫环急急上前,齐齐掀起鹅黄色纱幔,动作小心冀冀,神情恭恭敬敬。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金红蝴蝶穿花锦缎的妇人走了出来,虽是满头珠翠,簪子的样式也十分的繁复,非但没有一丝凌乱的感觉,反而从那股厚重中透出一种威严来。姣好的脸上神情庄重,不苟言笑,妆容精致的脸上,竟然看不出岁月留在她脸上的痕迹。
这样的人,竟与勾栏院的那些见客陪笑的**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说她是哪个大户之家的主事奶奶,也会有人相信的。
“兰姨。”十几个妙龄女子低声唤道,脸上的神色诚惶诚恐。
兰姨微微颌首,算是应了,在丫环们搬来的铺了软垫子的雕花藤椅上坐了下来,挥了挥手:“今天乃我香兰院赈灾之日,大家用心点,分匀一些,别怠慢了这些灾民。”
兰姨用了“怠慢”这两个词,就像是在兰香院里对她们说:“别怠慢了那些恩客。”一样的语气。那些姐儿们素来是怕这位手段极为厉害的兰姨,哪里敢吭一声,忙不迭地应了,动作果然比刚才有力与认真多了。
前面赶车的媳妇又从鼻孔重重哼了一声:“弄出这么大的阵状来,我看大发善心是假,弄些嚎头提升她们兰香院的名气倒是真的!”
梁婉清不由莞尔。如此千娇百媚的人儿,任哪个女人见了心里都难免酸溜溜的吧。但是,这一切,与自己有关吗?
她慵懒地朝车后厢靠去,道:“她们香兰院能出来赈灾,一则给自己积福泽,二是也算是帮了父亲的一个大忙。父亲知道后,想必会对她们进行嘉奖吧。天时不早,我们还是快点上路吧,何妈妈在家里该等得心焦了。”
赶车媳妇赶紧应了,赶紧挥动马鞭子,驾驭着马车朝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