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清丽脱俗,仿若出水芙蓉。他仿佛看到了在林间舞剑的身影,静若处子,动若脱免,一举一动,潇洒利落,但不乏柔美。枝叶坠落缤纷,鼻冀端处似乎嗅到了那日林间草丛的清新气息。
昔日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如今点缀了轻浅笑意,清冷褪去,欲发显得笑颜如春花。
那日是自己唐突冒犯在先,试想,谁会对一个冒犯者还能够笑脸相迎呢?而他,也是情非得已,如今想起,不由汗颜,自己当日行径,与手下那二人的拦路劫车又有何分别呢?
他忽然有一股冲动,很想掀起帘子,唤住她,就那日的事情还一个道歉给她。
可惜的是,自己深陷泥泽,而随着马蹄声声远去,佳人已渺渺。
“都怪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先把人吓唬下车来,然后要了人家的马车,再扔银两给她们。结果呢,人都给你吓跑了。”邵华冲着孟云抱怨道。
孟云搔搔头,有些无奈道:“我也不想这样啊,但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规矩大得很,只怕到时候只顾着自己的清誉名声什么的,不肯施以援手。而我们公子的病情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我就想来个先斩后奏,一并把问题解决掉,省却这其中的许多麻烦。”
“问题解决了吗?”邵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只怕是现在问题没有解决,麻烦变得更大了。”
“公子,该怎么办呢?”孟云急得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本是个粗人,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只好冲到沼泽边,对着奢华马车大喊道:“公子,要不我与邵华砍些树枝,做个担架,把你抬去光华寺吧。”
邵华摇摇头:“孟云,你当你是神行太保啊。我问过了,这里距光华寺有好大一段路程,即使是坐马车,也要一个时辰,更别说我们两人四条腿了,这得要多少时辰啊?”
“那怎么办?”孟云立即泄了气,“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只好再等等了。”邵华也没有办法,“这条官道尚算平整,想必平日也不乏人走,我们再等等看,兴许能再遇上一辆好说话的马车……”
邵华拿眼睛在路边四周巡视,忽然见自家公子一手执起帘子,目光沉郁,似在沉思,口中喃喃道:“这到底哪个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呢?”
“公子,你说什么?”邵华十分愕然,忙问道。
车上的公子似乎没有一丝反应,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这下连孟云也查觉出异样来,提高嗓门叫了一声:“公子!”
车上的“病”公子这才清醒过来,惊觉自己的失态,忙松了帘子,沉声问道:“想到法子了?”
“没有。”二人齐齐摇头,却禁不住朝着自家公子方才张望的地方看去。那个地方,正是方才被他们拦下的马车消失的地方。
方才他们听得真切,自家公子提及: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呢……
这么说……
二人脸上齐齐现出错愕的表情。方才那辆看起来略显寒碜的青蓬马车……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自家公子的目光明明是停留在那个方向的,而且停留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车内的“病”公子似乎轻笑一声:“既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那就在这里等等吧,指不定真的有贵人相助于我呢。”
二人对望了一眼,再望向自家公子,心里免不了犯嘀咕:“今天公子怎么了,怎么变得像方才那辆马车上的小姐一般怪异了?”
这时,官道上忽然出现数十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二人一下警觉起来,齐齐把手按到了刀鞘上。
只听得自家公子似在自言自语:“本公子的贵人好像到了……”
二人按住刀鞘不动,目光朝来路上看去。来人走得近了,也看得真切起来。不过是些身穿粗布葛衣的乡里巴人,葛衣做成褂子模样,或许是为了上工的需要。额头、脖子、手脚……但凡裸,露在外面的肌肤皆黑得油光闪亮,乍一看还以为来的是打铁的,而他们肩上扛着的木筏子也正好说明了他们的身份。
邵华孟云二人神色稍缓,但依然不敢掉以一丝一毫的轻心。
“各位爷们,事情是这样的。”为首一个黑得透亮的中年汉子朝着他们咧嘴一笑,露出被黄烟熏得焦黄的牙齿,“方才有位姑娘过来,说你们遇到了困难,还留了银子。你们尽管放心好了,这种事情一年也会发生数十起,我们大家伙都习惯了。爷们稍等,小人马上把马车弄出来。”
邵华孟云二人看着这些汉子肩上扛着的东西,目露疑惑。而车上的“病”公子,心里面已微微赞叹。
那些汉子想必对这一行相当熟悉,做起来得心应手,干净利落。他们把木筏子全部放到了沼泽里,自岸边一直排到没入泥泞当中的豪华马车前面,同时在马车后面及左右方向也放了一些。
这些木伐子十分的宽敞,而且扎得十分的结实,一字儿排开,就好像是搭起一条宽敞的道路一般,人走在上面,着力均匀,不用担心会陷下去。
接下来,这些汉子脚步轻快迅捷地踩着这些宽阔的木筏子来到马车前,数十人把马车围在一个圈,用了一个类似杠杆的东西支着,然后为首一个汉子大喝一声:“起”。数十人合力,竟然把马与马车从泥泞中拔了出来,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如若平地的木筏子上。
赶车人一见脱了困境,再不迟疑,猛力一挥马鞭,那马困在泥泞里久了,恨不得早日脱离这里,一声长嘶,“刷”的一声踩着木筏冲到了岸边。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些汉子已把事情办好,除了天生神力之外,经验老道也是一个重要因素。“病”公子心下欣喜,唤手下取银子致谢。为首的汉子咧嘴一笑:“公子不必,方才那位姑娘已经付过银子了。”乡下人的直白豪爽,离去之际也不肯再多要一分银子。
邵华二人看得连连称奇,没有想到居然用这样的法子就能令马车与人脱困。想起方才那位姑娘的做事行径,似乎并不要他们的谢意,留了银子,出了主意,却不留名而离去,心头不由对于那位“怪”姑娘生出几分敬意来。
“病”公子目光悠远,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张清丽容颜,笑意轻浅,语声曼曼,他朝来路望了好一阵,终于轻轻道:“走吧。”
微雨中,水洗青山,苍翠挺拔,一辆马车在雾气中哒哒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