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瀑云烟喷涌的一刻,白泽一步抢到若水身后暗中保护,刚刚催动云诀的若水一手抓住自己,旁边的凌水已然抓住若水。白泽不暇细想就驾云直上,而重明习惯一般去揽凌水,却因若水扑了个空,只好跟在他们身后穿云越雾。
雾气奔涌,更胜于方才山谷中旋转,气势恢宏、扑面而来,若水自是不惧雾中毒性,但对这凶猛狂风已然难以抵挡,拉着白泽与凌水的两手渐渐在风中麻木、无甚知觉。
凌水闭目感到风抚面庞,与单黯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来,势不可挡,玄芝宫里的初见寻常,同赴流洲取到三倾长剑,清晓忆境中并肩赏重明斩杀旁施,落英缤纷中携桃瓣赋诗作画,阴差阳错的醉酒诀,炎洲上赌气吃味的离去,火林山里共寻火林兽、织就火浣披风,无意发现这氤氲飞瀑,鬼使神差地错过一吻,慌乱中误入毒窟,同生共死闯出毒窟,木令花宴上奏起《高山流水》,木令树下依偎采花,方丈洲中不期而遇。
一颗晶莹泪滴从凌水眼角滑落,还未来得及消退温热,就在烈烈风中没了踪迹。凌水眼前只余漆漆黑暗中与自己十指相扣、翩跹飞舞的白衣仙家,眸中柔情无限似深潭,却又蓦然变作灵虚邪恶面孔,还有闪着邪魅金光的赤金腰带,和死而复生、阴魂不散的鬼族亲兵,凌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方才紧握单黯的手也瞬间松开。
突然,手中一轻,若水回头望去,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凌水竟松开了手,紧闭明眸,刹那间便隐入浓浓云雾。
风声过耳,轰轰隆隆,眼前云烟弥漫,隐约可见前面淡蓝淡绿。忽然,淡蓝衣衫蓦地清晰,一声撕心裂肺的“师姐”传入耳中,重明心下一沉,未及思索便伸手抓向那抹淡蓝,可是,拳头上柔滑衣衫轻轻拂过,半点也没能抓住。重明蓦地心中空落,深深的恐惧袭来,毫不犹豫地转身飞向那勉强可见的身影。
此时,为仙力激荡的飞瀑重归氤氲云海,似一片绵柔映彻淡蓝衣衫翩跹,柔弱的凌水如同片叶飘舞、毫无凭依,渐渐笼在翻涌云海中。
重明已然余光瞥见悬崖峭壁上摇曳的琉璃繁缕与凝若花,仍是毫不犹豫地驾云飞到凌水身前,一把将她捞进怀中紧紧拥住,一个转身重又向来路而去,却已是烟尘漫漫、不见密林。重明忙用尽全身力气,驾云高高腾起借着云雾冲天的余力,将自己与凌水抛出去。
白泽站在密林边,挡在若水身前,见重明抱着凌水从重重烟雾中穿出,两臂伸展、催动仙力,行云流水地接下两位仙家,轻轻放在蒙茸草地上。
若水箭步冲过去,口中喃喃念道“师姐”。重明看到白泽的一刻,微微颔首以示谢意,白泽轻轻摇头。
“师姐,你怎样?师姐,你醒醒!”若水见凌水紧闭双眼,慌张摸出她手腕切脉,眼中泪水隐现,手上仍是忍不住发抖。
白泽见状散漫声音道:“若水姑娘何时才能如玉壶上仙一般,在战场上淡定切脉,毕竟将来是司香宫主事师姐,难道就是这个样子。”若水闻言强自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方能稳稳切脉。
白泽又看向还抱着凌水不放的重明,却见他嘴角一丝鲜血蜿蜒而下,上前一步,蹲下身去道:“莫不是为琉璃繁缕伤到?”
重明苦笑摇头道:“没什么,确是被毒性伤到,不过,”深情看着怀中的凌水,柔声道,“还好她无伤。”
若水闻言抬首看去,重明嘴角那丝血迹很是刺眼,眸中柔情却似温润月光一般倾泻在凌水脸庞上。见此一幕,若水不由得有点嫉妒,看得痴了。
白泽一时无言,目光不由自主飘向若水,若水见白泽看过来,故作镇定地微微别过头去,不敢看他,低声道:“还好师姐只是因毒性受了轻伤,并无大碍。”说完便站起,默默退后两步,转过身去。
白泽忽觉心中一空,嘴边扯出淡淡无奈笑意道:“还是先回火林宫罢,重明与凌水伤势都不轻,若水姑娘不来帮忙?”若水才转身回来,与白泽一同驾云将重明和凌水带回火林宫。
安顿好重明和凌水后,若水刚要走,就被白泽叫住:“玉壶上仙正医治亭立次仙与百宜飞仙,怕是无暇顾及他们,还劳烦若水姑娘诊治。”
若水方觉有理,默不作声地分别给重明和凌水把脉,将两颗丹药递给白泽道:“让重明仙将服下,我去楼上照顾师姐了,有事叫我就好。”说完,低头就走出去。
不久前,火林宫中还满是仙家的踌躇满志,此时已然严肃凝重。只是,一心一意照顾凌水的若水并未意识到,还好凌水伤得不重,没有多久就醒来,入眼就是若水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发呆。
凌水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轻声道:“师妹在想哪位仙家啊。”
若水闻言惊醒一般低头,脸上微红道:“当然,当然是在想师姐什么时候醒。”
“我这不是醒了么,”凌水看着害羞的若水,不觉嘴角弧度又深了几分,看看四周道,“百宜如何了?”
若水忙道:“我方才去看过了,有师父在,师父说性命无忧,却,怕是仙力不余多少,要好好休养一阵了。”两位仙女都晓得,玉壶上仙口中的“好一阵”少则几万年,多则十几万年、几十万年,一时感叹无语。
正在感伤时,玉壶上仙推门而入,随手将门带上,凌水和若水小声见礼,玉壶上仙握着凌水的手腕,让她躺好,道:“还好伤得不重,若水医得也不错,”凝视凌水苍白面庞和无神眸子道,“可是,你并非仙力不足,怎会掉落。”
凌水目光幽怨地看看玉壶上仙,两唇动动,还是不曾言语一句。玉壶上仙又看看若水,见她一副尴尬表情,轻轻叹息道:“你们从成仙起,就一直在我身边,若是不愿与我说,难不成憋死自己、难为死自己?”
若水看看凌水,道:“师父。”
凌水却抢道:“师妹,师妹,我与师父说罢。”低头想想,抬头下定决心般道,“师父可曾记得与我同入毒窟的单黯。”玉壶上仙点头,凌水继续道,“师父出战炎洲前,我曾悄悄问过东华大帝君,他说,他说,仙界并无单黯仙人。”
“你认为单黯是鬼族卧底?”玉壶上仙直视凌水问道,“可还有其他的事情可证明这个推测?”凌水想想道,“我和若水对师父提过,单黯骨骼清奇,他确实有种与刚成仙仙家不符的出尘气质,不过之前我们一直都认为那是他天赋异禀,现在想来那大约是鬼族亲兵的不同寻常。”
玉壶上仙点点头道:“还有呢?”
凌水歪头想着,若水忽道:“他说是仙界仙家,可不论是授剑之礼、扶桑椹大典,还是这场鬼仙大战,都没有见过他。”
凌水补充道:“大战以来,只有我那次去方丈洲探望白泽仙将曾碰到过他,他说也是探望白泽仙将。”
“所以,”玉壶上仙认真道,“单黯不曾亲口向你承认他是鬼族,你也未曾在鬼兵中见过他。”凌水和若水闻言均是一愣,似乎并未明白玉壶上仙所言为何。
“你今日掉落飞瀑就是为此,”玉壶上仙肯定道,“种种推测都指向单黯是鬼族卧底,而你,不愿承认,又存有一丝希冀,却期盼又害怕有朝一日见到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下的大战,还有,你自己。”
听此一席话,凌水已是梨花带雨,玉壶上仙并未理会,而是继续道:“那你可曾想过,你若因此颓废下去甚至一命呜呼,岂不是永远无法得知答案。”凌水忽地止住哭泣,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凌水,没有几位仙家经历过毒窟的死而复生,那之后,你也当懂得许多,愿意为你赞颂的不可胜数,而愿意陪你共赴厄难的许是只此一个。若他真是鬼族,还有归顺一途,至少他不曾将毒窟泄露出去,不然灵虚不会这般故意防备低调以期掩其耳目。若他并非鬼族,而是有什么曲折,你不知,他亦不愿说与你,你却一厢情愿相信自己言之凿凿的推测,为难了自己,冤枉了他,这,也许才是最坏的结果。”
“师父的意思的,”凌水略略思虑道,“他仍值得我信任,我不该向着许是错误的方向钻牛角尖,应想方设法明晰事情的来龙去脉。”
玉壶上仙点点头:“毕竟是彼此的事情,你的一厢情愿,也许会在知晓真相的那日让你后悔。”凌水与若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忽然,三声敲门声后,紫微大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玉壶上仙,不知爱徒可还好,还劳烦玉壶上仙出来一下,仙兵来报,灵虚似要解封冰寒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