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召盛阳公主和桢王回京。
公主府上下很是忙碌,凡颜一边收拾公主贴身物件一边招呼他人:“山青,将这个箱子抬到东篱堂里。”公主盈盈立于一旁,反倒沉默寡言。
“公主,终于回宫了,怎么看起来不甚高兴?”凡颜不禁有点担忧。
公主莞尔一笑:“我只是突觉有些不舍刘叔刘婶和山青,他们对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连最好的宫人都比不上,这一去,不知是否还能再见。”
凡颜叹口气:“宫人大半想着如何讨公主欢心,挣得富贵,只有他们是真心实意待公主。”
“患难之中,才见真情,大约就是如此罢,”说完,公主转身要走,凡颜小心翼翼问道,“那,沈师爷呢。”公主脚步顿了顿,还是回了卧房。
县衙里,书房中,沈四海执卷而坐,杨敬轩踱来踱去。
“这次陛下召我入宫,沈兄也同我去罢,毕竟,盛阳县的功绩,也有你的功劳,”杨敬轩站定,诚恳说道。
沈四海眼睛不离书卷,道:“大人入京,定要我同行,难不成是想让我看看皇家盛世,莫要起非分之想?”
杨敬轩目光澄澈,寂然说道:“陛下此番召公主妹妹回京,必要册封长公主,不久,就会为尊贵至极的长公主择一门亲事。陛下宽厚仁慈,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更是疼爱有加,之前因着先皇,陛下无法照拂公主妹妹,这次定是要加倍补偿。”走近两步,“沈兄,众人皆知,陛下对公主妹妹宠爱非常,又礼贤下士,沈兄这般风姿卓越的人才,陛下必会青眼有加,沈兄与公主妹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沈四海放下手中书卷,凝视杨敬轩,半晌无言。
公主没有想到沈四海也会一同入京,两人一路骑马、有说有笑,皇帝派来的马车让给了杨敬轩与夏楚楚。到得京城,杨敬轩三人寻得一处宅院住下,公主反复叮嘱杨敬轩要进宫看她,可是,谁不知其实公主真正想见的是谁,那人却长身玉立,似无悲喜。
皇帝将雁回宫赐给盛阳公主,又赏赐大批锦缎首饰。归来,物是人非,没有欢欣,反而寂寥,盛衰无常,令人叹息。
一声响亮通报,身着赭黄的年轻皇帝步履稳重,急忙扶起行礼的盛阳公主:“皇妹受委屈了,来日方长,朕好生照顾你。”说着,将一本薄薄的诗集交到盛阳公主手中,“完璧归赵,不负重托。”
公主的眼底不觉水雾蒙蒙:“陛下还记得这个啊,”宫中的波云诡谲她已不是一无所知,虽然并不确知这些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她知道眼前的皇兄必是城府深沉、思虑缜密,但是在她眼中,仍是当年体贴入微、真心实意的皇兄,“多谢陛下挂念,臣妹受宠若惊。”
皇帝爽朗一笑:“你与朕本就一家人,何必客气,册封大典还有些时日,桢王也已进京,你们兄妹也多见见面罢,朕下旨封他为亲王,你记得见面要改称呼。”
从来都不少锦上添花的人,盛阳公主自从回宫那日,访客就络绎不绝,早已习惯清静安宁的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曾经长于应付的凡颜也手忙脚乱,却是忙并快乐着,仍不忘差人去催杨敬轩。
不过两三日,杨敬轩就与沈四海一同来到雁回宫。杨敬轩故地重游、感慨颇多,他的追忆往昔已成明日黄花,在沈四海听来,是恍如隔世的传说一般。
花园之中,石榴树下,盛阳公主一袭梅红,云鬓轻绾、珠玉点缀,端坐斟茶,与火红石榴花相映成趣,尊贵大气中又不乏清新淡雅,似一幅工笔美人图,生生将人看醉。
“敬轩哥哥、沈先生,你们可总算来了,快免礼罢,”公主的声音异常愉快,仿佛多年以后她仍是当年的少女,轻递茶盏、浅笑清扬,“沈先生长居江南,此次进京,可住得习惯?”
沈四海嘴角微扬,那笑容在她看来不知为何有些勉强:“春夏之际,南北相近,只是京城没有江南那般潮湿罢了,都还习惯,多谢公主挂念。”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尊敬有加,她却感觉到莫名其妙的生疏,一切都好似回到初时那日,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不过一介布衣,不卑不亢。
公主掩过方才的淡淡忧伤,正要开口,凡颜急匆匆走来:“公主,有人求见。”
“我不是让你推掉今日所有的访客吗?怎么还有人来?”公主显然有些怒了。
“公主,是骠骑大将军与文四公子,怎么劝也劝不走,坐在雁回宫前,说一直等到公主愿意见为止,”凡颜难为情地顿了一顿,“可是,当朝大将军坐在宫门前着实不好看,我就大胆打扰公主雅兴了。”
杨敬轩起身行礼,示意沈四海也起身:“公主有贵客,我们改日来访就是。”说完,二人转身离去,公主快步上前刚想唤声“沈先生”,就见沈四海停步回首,眸中的无限柔情让她甚为安心。
雁回宫门,杨敬轩与文家父子见礼,沈四海颔首的瞬间,眉头微皱、双眼满是惊疑之色向大将军看去,只见大将军目光凶狠地看着自己,不动声色间,两人收回凌厉眼神,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
几日后,册封大典如期举行,新皇登基,等待这一天的人并不在少数,盛阳公主只是其中普通而又特殊的一员,身为皇室成员,再尊贵也不过是皇帝的一纸恩宠,而如今,她终于苦尽甘来,成为了本朝唯一的长公主。
大殿之上,意气风发的皇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三年汤沐邑的生活,将她身上的娇气贵矜消磨殆尽,眼前的盛阳长公主已是过尽千帆的淡定从容:“皇妹,今日,朕不仅册封你,还要予你一件礼物。”
长公主嫣然一笑,声音清朗道:“不知陛下有何赏赐。”
皇帝微微倾身:“朕要为你与杨敬轩赐婚,”那些年,纵然宁王与盛阳公主交往有限,可是她的少女心早已被人看破,他也多少猜到其中深意,只是在他的城府深沉中,还有对他人的保护,更何况唯一的妹妹。
当年之事,人们大约知道几分,此言一出,大殿便热闹起来,无非是赞叹皇帝宽厚仁慈、长公主福泽深厚。
而长公主亭亭玉立,目光沉静如斯,轻抿下唇。她发觉,有些事情,曾经无比期待之时,触不可及,如今了无牵念甚至心如死灰的时候,唾手可得。人生无常,大抵如此。
“臣妹感激陛下费心劳神,”长公主礼数周全,“不过,敬轩哥哥已经心有所属,臣妹不愿横刀夺人之爱,请陛下收回成命。”
大殿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看向盛阳长公主,只见她神态安宁如阳春三月的天空。
皇帝轻声叹气,并无半点怒容,认真问道:“朕的话可是圣旨,你不妨三思。”
长公主语调平静却有着难以抵挡的坚定:“臣妹已深思熟虑,请陛下成全。”言毕,两颊飞上点点红晕。
“既然如此,朕不勉强你,”皇帝明察秋毫,见她波澜不惊的神情也猜得到三分,“若今后你看上哪家公子,便与朕说,朕定当为皇妹登门说媒。”
“多谢陛下,”长公主盈盈一拜,长长地吁了口气,于她而言,如此甚好,成全了杨敬轩与夏楚楚,又为自己与沈四海赢得一线生机。
“陛下,”浑厚的声音传来,众人看去,是叱诧疆场的骠骑大将军,“臣斗胆进言,臣四子文中驹精通文墨又武艺高强,愿在这驸马的人选上争上一争。”
长公主一愣,她清楚此次婚姻大事定然一波三折,怎么也没想到会杀出骠骑大将军这样一个程咬金,纵然母妃曾中意大将军府,那也不过是当时笼络朝臣的需要,事过境迁,不知大将军这是何意。此时,她只能静待皇帝的反应。
皇帝饶有趣味地望望大将军,又望望盛阳长公主:“朕确是听说文四公子才华横溢,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其实,皇帝怎不知文四公子的文武兼通毕竟也显粗浅,但在一班贵胄子弟之中也是鹤立鸡群,“皇妹的意思如何?”
长公主低头不语,找不到合情合理的借口,贸然拒绝便是无缘无故得罪大将军,她虽然并不十分清楚朝堂之上的事情,却也晓得大将军不是能随便拒绝的。
盛阳长公主正自犹豫,皇帝看出端倪,和颜悦色道:“文卿毛遂自荐,着实令人欣慰,只是长公主尚未出阁,怕是害羞得很,是朕思虑不周让长公主为难。此事再议罢,文卿,多带文四公子进宫走走才是。”
大将军行礼退下,不着痕迹地向长公主投去一个甚是不满的眼神,她的犹豫被皇帝圆了场,在别人眼里是女儿家的害羞,于观察敏锐的大将军而言,看到的是不情不愿。他也不曾想到,第一步就出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