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院试合格的考生都要在考试结束后第二天到州衙署报道,感谢一州父母官刺史,并且听候其进一步安排。
王勃与何乃才手摇折扇,风度翩翩地来到绛州大堂门口,在门子的恭迎下进入大门。何乃才也算熬出头了,想当初他可是两次参加院试都不中。
此时绛州大堂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上百秀才。这些秀才在五六百考生中脱颖而出,实在难能可贵。
让王勃有些诧异的是,这些考生不同以往,竟然人手一把折扇。旋即他便了然,昨日绛州刚开了一家御扇坊分店,这些秀才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买的。
见了王勃,这些秀才都不敢托大,纷纷见礼。想当初余问心和王勃斗的时候,他们站错了队,结果余问心赔了夫人又折兵,一败涂地,早后悔的要死,尤其昨天见识了王勃的人脉后,更是不敢得罪。像这样一个又能文,又能武,又广受游侠儿、商贾、文人官宦追捧的人物,他们焉敢得罪?
此刻都有重修于好的意思,王勃抱着宁愿多一朋友也不多一个敌人的心思,心下虽然鄙夷,但表面上仍与他们虚以委蛇。见王勃这般好说话,那些惴惴不安的人譬如万千、刘进文等人都暗自送了一口气。
韦刺史驾到,众秀才登时安静下来。
韦刺史穿着他那身绯红官袍,不怒自威,他扫了眼众人,在王勃脸上停了停,又看向众人淡笑道:“尔等都是此次院试合格的秀才,可谓我绛州百里挑一的才子,但不可骄傲,往后当继续努力,争取在三年后的乡试上考出一个好成绩。”
“是,我等谨遵刺史良言。”众秀才道。然后都看向韦刺史,接下来就该是安排他们进学的事情了。
韦刺史捋了捋长须,又道:“除王勃以外,其他人等都进州学学习。”
众秀才一愣,齐刷刷看向王勃。王勃也不禁疑惑,他们都进州学了,却说除他以外,不知韦刺史是何用意。
韦刺史看向王勃,笑道:“至于王勃,某已经上报吏部,保举王勃进国子监进学。”
他这话一出,满院哗然,看向王勃的眼神无不羡慕。国子监啊,竟然是国子监。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唐最高学府,名副其实的贵族学府,平民子弟就算才高八斗之辈也绝难进入,除非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而像王勃这样五品以下官员子弟,一般是没资格进去的,但如果才华出众,也可以破格招收。
面对众秀才羡慕的目光,王勃手摇折扇,淡然一笑,旋即合扇作揖道:“承蒙刺史厚爱,学生感激不尽,以后定勤奋勉力,方不负韦刺史今日栽培。”
韦刺史捋了捋长须,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让众秀才离去,唯留下王勃。众秀才自然都晓得王勃与韦刺史的关系匪浅,也不好打搅,便再谢告辞。
等众人离去,韦刺史原本略显严肃的表情忽然一松,笑道:“四郎,走,我们去喝一杯,你现在可成了监生,等过几天去了长安,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王勃笑道:“既然韦叔相邀,某便却之不恭了。”
“你这家伙,这几天可是风光过头了,尽让某去给你擦屁股。”韦刺史不无抱怨道。
“哎,韦叔这可怨不得某啊,某本无意做那些事,但偏偏有事找上某,想清静都难。”王勃委屈道。
韦刺史无奈,劝道:“你啊你,真不知说你什么好,不过在绛州,有某在,倒没什么事;但去了长安,你可得安分点,就算有人无事找事,也当忍则忍,别意气用事,就算忍无可忍,也须低调处理,长安水深得很,不比绛州。”
韦刺史话里浓浓的关爱之情,让王勃心里一暖,点点头,道:“韦叔,你放心吧,某定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低调做人,高调做事?韦刺史一笑,这话听着新鲜。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进了绛守居园池,正在如画长廊中走着,刚拐一个弯,便见一少女于池边逗弄池中的鲤鱼,她身穿一件粉红色的衫裙,云袖半挽,露出半截莲臂,只看侧影便觉美好。
韦刺史笑道:“孔三娘,你又在偷鱼吃吗?”
孔三娘一惊,赶紧把手缩回来,回头一看,讪讪地笑了笑道:“韦伯,是你啊,哪能啦,儿是在逗着它玩儿呢,你可不能冤枉人家。”忽然她发现韦刺史身旁站着的白衣少年,咦了一声,旋即眼珠子一转,凤眼笑成了月牙,雪腮露出两个酒窝道:“八弟,你如何也在?”那“八弟”还故意拖得很长。
王勃初见她还以为她真在逗弄池子里的鲤鱼,听了韦刺史的话才知她这是在偷鱼,额头不禁冒出黑线,此刻又听她叫自己八弟,嘴角顿时又抽搐了一下,只能认命地称呼道:“原来是六……六姐啊。”
听他叫自己六姐,孔三娘笑得都露出两颗虎牙了,道了一声:“哎,乖,八弟。”
王勃脸登时一黑,鼻子都快气歪了。
听他们两人这对话,韦刺史一愣,想起昨天碧落亭结义的事,旋即明白过来,见王勃吃瘪,顿时又哈哈大笑起来。
静观楼在整个绛守居园池中也算比较高的一处风景,于其上凭栏而望,莲池亭榭尽收眼底。
三人上了静观楼,早有侍婢备上酒食。韦承庆相迎,拉着王勃的手笑道:“四郎,你可算来了,来来来,酒食早准备多时,就等你来了,今日定要喝个痛快。”
四人分席坐定,推杯弄盏起来,让王勃惊愕的是,孔三娘竟然不喝酒,要知道昨天她可是喝得最嗨的,今日这么变了性了?
王勃好笑道:“三娘,怎的不喝酒?”
韦刺史狐疑道:“三娘,你还喝酒?”
哪知孔三娘搓着衣角忸怩道:“人家是女孩子,是滴酒不沾的。”
王勃为这句话差点没被呛死,见韦刺史一副理所应当如此的样子,就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而韦承庆倒是憋红了脸。
王勃翻了翻白眼,这在外野的不行,在家里就顿成淑女了,这万恶的李唐社会啊。
听说王勃过几天就要去长安国子监进学,孔三娘便嚷着要回长安了,不敢再叨扰韦刺史了,离家这么久了,是该回去了。韦刺史大感意外,这不是昨天还嚷着要长住绛州不走了吗?怎的现在又变卦了。虽然韦刺史意外,但他到底是过来人,旋即便明白了过来,看了眼王勃和孔三娘,捋了捋长须,笑得意味深长。
王勃与韦家父子畅饮、谈笑风生,孔三娘也并不感到百无聊赖,只要就这么偷偷地看着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酒过数巡,韦刺史指了指远处的绿树掩映下的春景亭,笑道:“上次我三人在春景亭中饮酒,四郎曾做过一首诗,可还记得?”
王勃笑道:“自然记得。”
孔三娘眼睛一亮,追问道:“是什么诗?还不念来让儿知晓。”
韦承庆念道:“毕竟莲池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真是令人拍案叫绝啊,四郎不知道,当某把这首诗念给那些朋友听的时候,满座皆惊,无不叫好,就是远在长安昔日同窗也扬言要来绛守居园池参观一番。”
孔三娘痴痴地念了一遍,美目一转,忽然抓着王勃的手道:“四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答应儿,要为儿作一首诗吗?都这么久了,应该有了灵感吧,现在就作如何?”说完,她注意到韦刺史父子暧昧的目光,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抓着王勃的手,手顿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缩了回去,俏脸却红了。
王勃干咳一声,挠了挠头,这孔三娘真是难缠,话是她说的,他可没答应,现在她说了出来,他就是狡辩也无济于事,不禁搜肠刮肚,想胡乱凑一首诗打发她。
王勃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个方步,韦刺史父子屏住呼吸望着他,孔三娘期盼地望着他。忽然他眼睛一亮,折扇一指,看向孔三娘吟道:“美人出北国,灼灼芙蓉姿。皓齿终不发,芳心空自持。”
诗一念完,韦刺史父子登时一副怪异的样子看向他。
王勃见他们这副表情,愣了愣,心想难道这首诗不好?可原创作者是李白,某只不过盗用把“南国”改成了“北国”而已。
突然,他心咯噔了一下,心说坏了。这首诗不是作的不好,而是意思放在孔三娘身上就不对了。前两句没问题,问题就出在最后两句,最后两句是说,这美丽的女子在意中人面前因为过于羞涩而不敢表达自己的爱意,只能白白地浪费机会。换句话说,就是说这名女子应该勇于表达自己的爱意,不能让韶华逝去、机会流失。而放在孔三娘身上,就是鼓励她向他表白,这难道还不是坏了吗?
王勃想解释,却无从下口,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孔三娘却捂着嫣红的小脸羞逃了。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王勃苦笑不已,真是……搞不好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可得想个办法解释,可怎么解释?难道说这只是个误会,要是如此,那可真是伤透孔三娘的心了。
王勃苦叹,这下可真是百口莫辩了,回头,却见韦刺史父子正用一副极度暧昧的目光看着他,韦承庆甚至还给他赏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