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叔要走,我等怎敢不来相送?”王勃笑道。
“只可惜这里无酒无菜,不能痛饮一番,当真憾事。”马云遗憾地说道。
王勃神秘一笑,从马虎的布袋里掏出打包的酒菜。
“如此雪景,岂能无酒?”黄虎大笑道。
“哈哈,于夜舟上饮酒,闲看月映雪落,真是妙不可言,请。”马云哈哈大笑,将两人请上船。
三人上了船,摆案上菜斟酒,即刻开席,推杯弄盏,谈笑风生。王勃虽小,却也要了一杯。
“某记得你某初次见面之时,你说你年小,不能饮酒,会被阿娘打屁股,怎么现在就敢饮酒了?”马云打趣道。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有家奴在,怕他告状,至于现在么,只有你知某知他知,天知地知酒知,谁管得了某?”王勃笑嘻嘻地道。
马云、黄虎二人抚掌大笑不已。
“酒菜虽有了,却无丝竹庆宴,难道不觉得美中不足吗?”酒至半酣,马云忽将酒杯放下,看了两人一眼含笑道。
“此地除了船便是船客,哪里去找歌妓?”黄虎问道。王勃也疑惑地看着他。
马云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也不做声,只是拍了拍手,接着弦音轻拨,飘渺于河上,先闻其声,再见夜雪中,一只画舫从船只遮掩的地方开了出来,游移于此。
王勃惊异,问弹奏之人是谁?马云笑而不语。
但画舫中的琵琶声却断了,从里面传来轻微的哭泣声。
在王勃再三邀请下,画舫帷幔方才揭开,一怀抱琵琶的女子走了出来。
但见此女年方二十,香肩披着一件卷毛羊裘,面貌清秀,略施粉黛,身姿曼妙,气质柔弱,若不是看见她身后藏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儿,王勃万想不到她已是一位母亲。
“你哭个什么?某将你叫来,是要你弹奏琵琶以助兴,不是要你来哭的。”马云颇感扫兴地道,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
“伯舅莫怪,你行将随船远去,儿本因好生弹奏,但因想到你难得来一次,又要离去,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免伤感,自父母去后,这世上儿只剩下伯舅你一个亲人。”
“儿自小被仇家卖到长安,为下马陵一官宦奴婢,后又被送到教坊学艺,虽学成琵琶,名躁一时,但儿从未感觉幸福,只希望与家人团聚,每年上巳节那天,其他宫女都有家人看望,唯儿从来空惆怅。”
“幸好六年前伯舅将儿找到,又托关系将儿救出,儿方能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本以为就此命运无遄,哪料去岁丈夫病故,只留下某母女孤苦无依,好不容易等到伯舅前来,而今却又要离去,儿伤感于此,情不自禁,还望伯舅莫要怪罪,儿这便续弦弹奏,为伯舅践行。”
言尽于此,便欲弹奏,她身后的小女儿很懂事地从画舫里将凳子搬出,移至身下,好让她坐。
一曲终了,王勃三人久久不语,酒喝起来也顿感苦涩。不知何时,周围岸上船上都聚集了一群人,他们的脸上也带着离愁别绪。
“四郎,你既然能作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样的诗,此刻何不也赋诗一首,为我等此番雪舟饮酒,留下一段佳话?”黄虎忽然提议道。
马云闻言,眼睛一亮,拍手称善。
画舫上那女子闻听此言,黯然神色一整,诧异地看着王勃,心想:原来他便是武后钦点神童王家四郎王勃。
王勃推迟不了,索性站起身来,望月沉吟,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命人取来纸笔,岸上一将欲行的秀才听闻他便是神童王勃,准备赋诗,匆忙将行囊中的纸笔墨砚取来予他。
王勃谢过,请他执笔,秀才大喜,将纸张铺开,等自告奋勇的另一个书生研好磨,遂以笔蘸磨,只等王勃赋诗,便可落笔。
王勃微一沉吟,一首山寨版《琵琶行》就赋了出来:
“龙门江头夜送客,灰雪芦花冬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自言曾作京城女,寄人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武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弟故兄殂爷娘死,暮去朝来依无处。生逢远贵辞旧年,归里嫁作良人妇。夫殂河畔求空船,绕船月明河水寒。今逢伯舅欲将去,从此孤儿苦无依。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王勃念到这里,就算完了,后面本还有几句,但以他现在的年龄和身份,不适合念出来,饶是如此,此诗一出,周围便已鸦雀无声,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此句道尽了马娘子精湛的琵琶技艺,王郎君果然不负神童之名,某辈不及。”
“以某之见,那句‘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才当真是妙不可言。”
“最后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初听意犹未尽,似乎还有下句,但细细品味,顿觉真神来之笔,如琵琶无声,却胜有声,欲语还休才是最高境界啊,王郎君果真神童也。”
周围岸上和船上的人都在夸赞这首诗作得如何如何好,那些本将乘船离去之人都忘了自己的事情,沉浸在这千古绝唱的诗句和意境中难以自拔。
那执笔的秀才看着眼前恍若仙音的诗句,看了看自己的笔,忽然将它一把揣进了怀里,也不顾上面的墨迹,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说得好,四郎,此诗当传唱千古,今日能与君共饮,留下此等佳话,乃某三生有幸啊。”马云内心激荡,双目湿润地道。
“是啊,四郎,某不过一市井儿,他也不过一铜臭商,本不该与你这天之骄子有任何交集,在座的应该是文人雅士才对,却不想某俩竟有幸与你同舟共饮,见证佳作出世,真是……”黄虎也神情激动地道。
“哎,两位叔叔可别这么说,再说小儿就无地自容了,今日得以作出此诗,权仗马娘子给某灵感,不然就是拿刀逼着某,某也做不来啊。”王勃谦逊地笑道,接着将纸张卷起,双手递予马娘子。
“王郎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你将儿写进佳作,已是大恩,如今又将此珍贵赠予儿,儿得之甚感惶恐。”怀抱琵琶的马娘子慌忙摆手,并后退一步,琵琶都差点惊落船上。
“侄女,王郎君既赠予你,你就收下吧,不过一定要好生保管,不可转手于他人。”马云说道,眼神颇为羡慕。虽然自己得不到,但自己侄女得到,那也是自家人得到,将来有空回来,拿出来看看也是很不错的。
马娘子听舅舅发话了,也就不推迟了,双手将诗作接了过来,并道:“王郎放心,儿定将它作为传家宝传给子孙。”
但王勃苦笑不已,真不知将来的白居易在江州遇见怀抱琵琶的商人妇,又会拿什么诗作出来。
一个小萝莉从马娘子后面探出头来,一双剪水瞳眸忽闪忽闪地望着王勃,心想:他就是神童么?长得也有眼睛,也有鼻子,和儿没什么区别呀。
似乎感受到她目光,王勃看过去,正好和她四目相对,她脖子一缩,又把脸藏到了母亲后面。
马娘子将她从背后推出来,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指了指王勃对她柔声道:“五娘,去给四兄见礼。”
原来她叫五娘。五娘乖巧地点了点头,柔柔弱弱地来到王勃面前,盈盈一拜道:“五娘给四兄见礼了。”
王勃连忙回揖了一礼。
王勃抬起头,却见五娘把脸凑到他面前,一个劲地瞅着,似乎很奇怪他明明是个女孩子,怎么阿娘要他叫四兄。
王勃摸了摸脸,没什么呀,怎么这么看着某?王勃纳闷了。
五娘没说话,打量了一阵后又抬起头来,伸手在她和王勃之间的头顶比划了一下,王勃的脸顿时就黑了。
他居然被鄙视了,自从来到大唐,他第一次遭鄙视,还是被一个小萝莉。不就是高了那么一点点嘛,瞧把她给美的,不行,女孩子在早年的时候普遍比男孩子长得快,现在不努力,以后徒伤悲,所以某要向牛大学习,大吃特吃,某就不信了,在大力施肥的作用下,你将来还比某长得高,王勃暗自发下血誓。
五娘不知道她的举动已经深深地打击到人家,她退后了一步,含着手指,忽然偏头对马娘子道:“阿娘,儿能和他作姊妹吗?”
“姊妹?”马云和黄虎闻言,相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似乎看到王勃吃瘪,他们十分高兴。
“五娘,可别乱说,四兄是男儿,你是女孩,如何能结成姊妹呢?还不快给你四兄道歉。”马娘子也觉得好笑,但不能失了礼数,连忙叫她道歉。
“唉,算了,童言无忌嘛。”王勃无奈地叹道,今天这人是丢大咯。
他刚想坐回,马云和黄虎抢先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四娘请坐。”然后又是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