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旁,斜阳正好,鳞甲营的三百骑将士皆是沉默看着面前那个笑得酣畅淋漓的书生,而小莽则站在范仲的身后看着他这么多年都没有过的尽情畅笑而憨憨的乐着,此刻天地无声,山野古道所回荡着的只有范仲的笑声。
突然范仲想到了什么,扭头对曹莽厉声斥道:“不许笑!”曹莽听到义兄的话语识趣的合上嘴摆出了一幅面无表情的模样。范仲看着他收敛笑容后故作严肃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嘴角不禁又微扬露出了一抹真挚的笑意,而曹莽看到义兄笑了便不再维持那副故作严肃的姿态也要笑,哪知范仲看见他又要露出笑容便又喊道:“不许笑!笑得那么傻,哪有能当大楚司马的风范。”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难免要嗤笑这对义兄义弟怎会认为一个人不笑就能有当上大楚司马的风范,事实上就是在一旁的鳞甲营的那些将士隔得远些的也在看到范仲先前那般失态以及听到这番话语后不仅嗤笑,心里开始暗暗猜测这一对义兄义弟为什么三年前以外邦人的身份得以有可以面圣的荣耀,在之后又落得被逐出了郢城不得再进的下场,如今三年一过又要以令尹和司马这样显赫的身份重返郢城。
在队伍最前的陈涉同样是一幅笑容轻蔑的脸孔,只是他的嘲笑却不是针对范仲和曹莽两人,而是知道今夜当今日他来迎接范仲一事被手下的那些人传递到王城的某些人的府上时恐怕会惊到郢城中大多数的大人物吧。
郢城里的那些老不死已经很多年没有什么人或事能让他们感到吃惊了。
一念及此,陈涉只恨不能亲眼去见证某些府里大人的错愕模样。
鳞甲营是负责护卫郢城最精锐的部队,他这个门尹的官职不大,但职位的重要性可不小。
也因为鳞甲营在郢城中有着可大可小的作用,所以他这手下三百骑中有着效忠各个府宅的死士就是没有肯为他陈涉卖命的兄弟。
郢城居不易,陈涉也不怪他们,人各有志,真要论起来他陈涉不也是国老大人座下的一只走狗?
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卑贱货色,五十步笑百步的勾当干起来也就没意思了。他陈涉也不要求有手底下的谁肯为他掏心掏肺的,大家保持这样肯掏点酒肉钱一起聚聚的小人之交就好,要是真的有谁突然肯豁出一条来的想跟着他,那反而该让陈涉感到害怕了。
他陈涉只是个小人物,在郢城里混碗饭吃罢了,这王城下谁要是把命托给他,他是真的背负不起也不敢去背负。
人事匆匆,这世间总有着那么些事是哪怕你明明早已猜的到答案的却在谜底揭露之前提心吊胆,甚至想要在结果出来时保持一份平静都做不到。
范仲坐在马车之上,伸手撩起帘布看着车外道旁渐渐向后远去的青山座座,一时不免有些嗟叹。
三年前他以一介罪民的身份逃亡到了楚境,那一路的艰险除了一路相随的曹莽无人可以猜想体会。在楚国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他和曹莽两个人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四处游走,为了活着他们就耗费了所有的心思。
堂堂大齐凤才,他曾在殿上激论群臣,也在齐国国君面前谈论天下大势,更是以沙盘兵演胜过齐国一众名将。只是任他曾经风流几何,那时还不是依然颠沛若犬。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了,他现在是楚国的令尹,在楚国将会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放下帘布,范仲不再去看那些景色,深色的帘布垂下隔断了车外的风景也隔断了过去的风景,人总是该想前看的。
范仲内心泛起涟漪却又最终得以平静的这段时间里,曹莽一直坐在他的身旁闭目修神,因为被范仲训斥过而不再憨笑的脸庞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庄严肃穆,车内的空间对于他那若山的身材来说有些显小,他不得不盘膝而坐,但就是这样使得曹莽端坐的模样竟是像极了那些在庙祠里被供奉的神明。
一行人乘马驾车若是不出意外那么很快便会到达王城城门处,在关闭城门前得以进城。只是意外这种东西的到访是不会提前打招呼的。
马车在三百骑护卫下缓缓前行的时候,突然不再有马蹄声响,知道一行人该是在道路上遇见了什么于是范仲和曹莽便出了马车去一看究竟。下了马车范仲举目望去看到的是将士全部停马驻留在了原地,他再向前走一段距离便知晓原来他这边的所有将士停下是因为在前面有一行商伍。
从马车数和人数上来看这一伙商伍应该是楚境内排的上名号的。只见对面商伍的马车满满当当的把道路挤满了,陈涉正皱着眉头的在和对方带头的进行交涉,看陈涉的神情想来交涉应该并不顺利。等了一会后,陈涉驱马来到范仲面前,他下马向范仲行礼后回复到:“令尹大人,对方商伍正在调配队伍以便给我们的队伍让开道路,但是由于队列庞大且马车较多所以让道需要耽搁一定的时间,我们一路奔袭也累了,您看是不是先让我们的人下马修整,等他们把道途清让出来再赶去郢城?”
范仲听了陈涉的话后并没有马上回应,反而是睁着的双眼合了起来,闭目像是在想一些东西,他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捻起左袖轻轻的搓动。突然,他睁开了微闭的双眼并贴近陈涉在他耳边交待了几句。
陈涉在听完范仲所说之后,眉间的所皱的愁意就更浓了几分,想到这一路为了迎接范仲而所受风尘不由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怀着苦笑陈涉又翻身上马并对身后的将士比划了几个手势,于是身后所有骑兵都开始后退,想要与前方的商伍拉开距离。只是当陈涉比划完手势的时候异变突起,本来前方那些看起来只是一般商伍的一行人突然从马车上纷纷取出兵器向范仲一行杀来,如此短的距离骑兵完全不能发挥太大的作用,眼看一场极其不利的厮杀就要这样在近距离展开,陈涉却下令要求部下继续后退,不要理会面前那些持械的歹人。
当对面的人拿着兵器冲向范仲的时候,只见一座小山突兀的挤入眼帘,随着冲在最前方那人被一拳集中而后贴地倒滑出几丈之远,他们才看清并不是眼前凭空多出来一座山而是有一人站到了范仲身前……
虽然楚国一向被中原其它诸国所轻视,是他们眼中未开化的蛮夷之国,楚人也被称为是南蛮子,但这一切并不能改变楚国哪怕是在七国中也算是国力强大的国家这一事实。
星空在无数的岁月里都只能被仰望,那繁星点点或皓月一轮用微茫在日头落后照耀着人间,因此世间凡人仰望着这片星空的时候内心怀有着别样虔诚的敬意,哪怕是百年前一人周游列国游说诸国君主休战,因促成百年和平而被称为圣人的那位夫子也曾留下:“夜宇浩瀚,星辉虽微,吾亦仰观敬然。”这样对星空饱含敬意的言辞。
因途中突遭变故而导致夜了才接近郢城的范仲一行人此时也到了能以目望见王都那高耸城墙的地方,夜里巍峨的王都城墙在月色的照耀下投下一片极广的阴影。
鳞甲营将士在看到都城的时流露出轻松的神态,所有将士包括陈涉在内都有一种回到家的安全感,但是范仲在重逢这座三年前短暂相见的雄伟城池时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他总觉得那座城池犹如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正张口等待着他和曹莽两人自己进入后把他们吞个干净,嚼的渣都不剩。
范仲闭目深吸一口气,把那种异样的怪诞想法理解为也许只是自己虽然早就不把自己当齐人但多少也还有些排斥日后就要以楚人自居。
迎接范仲入王城一事本就不该太过高调,何况如今又到了夜里,所以陈涉只是下令让手下的人去通知把侧门打开,然后一行人从侧门进到了王城。
夜幕里,王城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四处寂静,仿佛这座城池里充斥着安详平静的韵味。暂时被安置在驿馆中居住的范仲看着那一轮皓月心事总是不能平静下来。而在某些靠近王宫的府宅里灯火还未歇去,这些楚国的顶端贵族一个个不是一直在等着手下传来这个消息就是在手下传来这个消息后连忙起身,这一夜楚国王都郢城进来了两个人却惊得许多楚国大人物睡不着觉。
在一座离王宫十分近的宅子里,一位看起来很是除了慈祥就看不出任何特色的老人听着面前那个连银甲都还未褪下的年轻人讲诉着什么。
宅子很是简朴,若不是位置实在是靠近王宫想来很多人都不能猜到这会是一名显赫官员的宅邸,便是宅子的厅堂也是十分的简单,不过是一桌几椅一屏风,若是识货的人倒是能看出这屋内布置虽然简单但是不论是那桌椅还是摆在桌椅上的器皿都是楚境内最顶端的用具,至于那屏风则只怕只有宫里才会有能与之相比较之物了。这里就是当朝国老潘嵩的家。
潘嵩在听完陈涉汇报完迎接范仲这一路所有经历后,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轻抿一口,然后挥了挥手让陈涉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