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亚菲脚伤在同仁堂看了四次,每次都是宁小雨陪着。小丫头和许老先生有缘,老先生见到她就高兴,待她如亲孙女一般。她一来,老先生再忙也会停下来,给她端来水果点心,听她叽叽喳喳地讲学校的各种琐事。一老一少,一个讲得眉飞色舞,一个听得津津有味,亚菲连嘴也插不上,只得在一旁含笑不语。
最后一次去复诊是一周之后,亚菲自我感觉已经痊愈了,宁小雨坚持要她去再检查一下,她心里其实还惦记着许老先生那里的杏仁干,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到了门口,宁小雨说:“亚菲,你先进去,我躲在这里听听看爷爷怎么说我。”说这话时,她眼珠子乱转,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亚菲拿她没办法,笑着摇摇头,迈步进了里屋。
“哟,亚菲来了,”同仁堂今天难得地清净,许老先生一个人坐在屋里,轻摇着蒲扇,一旁角落的炉子上正熬着药,药香四溢。看到亚菲进来,老先生眼一亮,往她身后一看,不见宁小雨,紧接着又问道:“小雨呢,小雨怎么没来?”
亚菲假装生气,撅着嘴说:“爷爷,你太偏心了,就只知道喜欢小雨。”
许老先生给亚菲说得有点不过意了,干咳了两声,刚想说些什么安慰亚菲,忽然听见门外一声喊:“爷爷,小雨来也,”定眼一看,一个穿着翠绿裙子的女孩轻挪碎步,学着戏台上花旦的姿势轻轻巧巧地走了进来,不是宁小雨还是谁?
许老先生怡然大乐,故意一板脸道:“小雨,你和亚菲串通好了欺负爷爷是不是?”
宁小雨一把抢过许老先生手中的蒲扇,站在他身边一边乖巧地给他打扇,一边说:“爷爷,我就是想,如果我不来,爷爷会不会想小雨。”
“想,想,哦,还有亚菲,爷爷都喜欢。”
“爷爷,上次吃的杏仁干还有没有?”宁小雨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亚菲看着她急吼吼的样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宁小雨瞪了她一眼,威胁她不可说出来。
一旁,炉火正旺,一缕缕香味沁人心脾!
东兴城以西十五公里有一座山,名叫离山。山上有一座古庙,相传是明朝年间修建。庙不大,****时期给毁得厉害,若不是老方丈拼死护着,当年的红小兵们也许会一把火把它给烧了。这几年随着老方丈苦心经营,慢慢地有了些起色,进山拜佛的人多了,香火也开始盛了起来。
令老方丈苦恼不已的倒不是香火的问题,而是山脚下距寺庙不足两里远的一个靶场。这座山里曾有民兵训练基地,后来基地拆了,训练的靶场却保留了下来,每年东兴市大学新生的打靶都在这里进行。庙宇旁边是靶场,想来都滑稽。
王风他们自然无从知晓老方丈的苦恼,此刻,他正和所有外语系的新生一道,坐着系里安排的客车,唱着歌向着离山而来。
实弹打靶,每年都是军训的最后一项。谈起打枪,男生都跃跃欲试,女生却大多忐忑不安,也怪不了她们,平时扔个小鞭炮还要捂住耳朵,打枪,那么大声音,想想都让人害怕。
陈教官和王风他们同一辆车,快要分别了,她少了几分教官的威严。一路上,她当指挥,让同学们一路上都唱着歌。
靶场在离山的一个山洼里,有个足球场那么大,射击点距靶子一百米,报靶的人躲在靶子前面的壕沟里,每一轮射击完毕,报靶人通过手中的小旗打出旗语报出环数。
“记住,你们手中拿的是半自动步枪,每扣一次扳机发一枪,如果不松开手指则会连续击发,直至子弹打光。”陈教官拿着一枝步枪,给围拢的同学们做最后的讲解。
打靶是每三人为一组,每人十发子弹。王风,陈一舟和罗波三人很不幸地排在了第一组。当王风手执步枪卧在射击点时,他才感到一百米外的靶子是多么的遥远和模糊。他调整好呼吸,心中念着三点一线的射击口诀,正准备打出第一枪。“呯”的一声,罗波的枪率先响了,巨大的声音吓了王风一跳,他的手下意识地扣动了板机,没等他反应过来,“呯,呯,呯,”三发子弹呼啸而出,连靶边都没沾上,全打在了对面的山上,溅起了无数小石子。听着身后传来的哄笑声,王风的脸一阵阵发烫。
这一轮打完,最后结果是,罗波,七十一环,陈一舟,六十五环,王风,三十二环。这个成绩对于要强的王风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走到一边,不再搭理其他同学。
等到宁小雨这一组时,打靶又出了些状况,站在中间的那位女生报出了一百零二环,大伙都一片哗然,最后弄清楚了,宁小雨和右侧的女生子弹大多打到了中间的靶上,导致中间的靶纸上有二十二个弹孔,宁小雨才打了可怜巴巴的三环,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打靶完了,陈教官给了学员们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王风心情不好,也没有和兄弟们打招呼,一个人离了队漫无目的地在山上闲逛起来。
转过一片林子,风中隐隐传来木鱼声,空气中还有一股檀香的味道,正前方,王风看见了大石板铺成的台阶,顺着台阶往上望,隐约可见一段黑色的飞檐。正凝神间,身后有人问:“王风,你也去龙兴寺吗?”
转过身,亚菲和宁小雨俏生生站在面前,问话的是亚菲,宁小雨却是满脸的不自然,上次看电影时吼了王风一嗓子,事后虽说有些后悔,但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王风原本不知道这里还有座寺庙,听亚菲的口气是要去庙里看看,他也没个去处,便点点头说:“一起去看看吧。”
山路崎岖,两边林木遮天蔽日,偶尔有阳光透过,在地上形成星星点点的光斑。一路之上,落叶无数,踩在上面松松软软。越往上走,山风越大,隐隐有波涛之感,木鱼声越来越清脆,紧走两步,眼前一亮,一座黄墙黑瓦的庙宇出现在眼前,山门正中间的匾上端端正正三个大字,“龙兴寺”。
寺庙不大,看上去有些破败,两块大门好像有火烧过的痕迹,底下露出焦黑的一截。门两侧立着两尊护法金刚像,怒目圆睁;殿内供着弥勒佛,笑呵呵地看着大千世界。佛座下一位老和尚正在边打坐边敲着木鱼,双目微闭,嘴里喃喃有词:“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
王风他们听得不太真切,不敢上前打扰。宁小雨性子急,迈步就要进门,被王风一把拉住,宁小雨瞪了他一眼,问道:“王风,你干吗?”
王风赶紧松开手解释说:“小雨,你不懂进寺庙的规矩,我来给你说说,第一,你的脚不能踏在门槛上,在佛教中,门槛代表的是佛祖的肩膀,是不能踩的;第二,你不能从门中间进,那是空门,只能是皇帝或者僧人才能走,你要走门的右边;第三,你进门时要先迈右脚,步子越大越好。”
宁小雨给王风说得头晕脑胀,见他说得认真,又不敢不依,乖乖地按他说的迈进大门。亚菲有些好奇地问道:“王风,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王风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高中时喜欢看武侠小说,小说里面都是这样写的。”
老和尚听得真切,睁开眼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方才这位施主说得极是。”
宁小雨见这老和尚须发皆白,满脸皱纹,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满口文言,跟戏台上的人说的话一样,不由得好奇心大起,盯着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亚菲见她失礼,咳了一声,笑着对老和尚说:“大师,我们三个人是学生,今天到这来没打扰您吧?”
老和尚连声说:“善哉,善战,大和尚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宁小雨见他自称大和尚,差点笑了出来。她也没什么心机,张嘴就问:“老和尚,你一个人在这庙里不害怕吗?”
亚菲见她问得无礼,接连代她道歉说:“大师,您别介意,她说话就这样,没心没肺的。”
老和尚回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说话天真烂漫,大和尚又怎会介意呢?倒是女施主您,面带哀怨,怕是家中亲人有事,不知大和尚说得对与不对?”
亚菲一听,顿时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愣在原地,双眼一红,眼泪便流了下来。
宁小雨知道亚菲内心的痛苦,见老和尚一口说破,也被吓住了,再也不敢乱说话。
王风却不明所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又不好开口问。一时之间,大殿内寂然无声,只有佛前的香烛明灭不定。
老和尚见亚菲果真心中有事,便带她去了殿旁的小房劝解。过了好半晌亚菲才出来,老和尚却没有再跟出来,亚菲冲着里面鞠了一躬,招呼站在外面等待的两人说:“走吧,该下山了。”
在回城的路上,依然是一路歌声,亚菲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怔怔地望着窗外,任凭风把一头秀发吹得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