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沿着校道走上一百米,右侧有一幢红色的楼房,两层,木制结构,看上去有些岁月了,墙两边长满了爬山虎,郁葱葱地还点缀些黄绿色的小花,楼房靠校道的一侧空地上,一棵松树华盖如云,树下立着一块牌,上面写着,“新生报名缴费处”,一道醒目的箭头指向红楼。
王风三人循着箭头进了红楼,推开厚重的木门,冷气扑面而来,原来里面开了空调,屋内屋外恍如两重天。负责报名的是个老阿姨,烫着头,戴副眼镜,慈眉善目的模样。她耐心地帮三人做好登记,再一翻新生分班记录,巧得很,三人都分在乙班。如愿以偿成为同班同学,宁小雨抱着亚菲大笑起来,欢呼了一阵,她又向王风伸出手说,“握个手吧,王风同学。”王风尴尬地一只手挠头,另一只手畏畏缩缩地伸了过去,轻轻地握了一下,马上又缩了回来。看着王风这副窘样,两个女孩都笑了,连一旁的老阿姨也眼露笑意。
缴费处在另一个房间,要交学费了,王风忽然紧张起来,他打听了一下洗手间的位置,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走了进去。原来在王风出门前,他妈怕钱不安全,特地在王风的内裤里缝了个暗袋,学费就藏在里面。谢天谢地,洗手间里没人,王风赶紧从暗袋里把钱取出来,五张崭新的一百元。虽说八七年中国就发行了面额一百元的钞票,对于王风这样的家庭来说,百元大钞还是个稀罕物。这五张钱还是王风父亲特地到镇信用社换的,拿在手上还能闻得到一股新钱所特有的油墨味。
等报道注册所有程序走完,已是下午三点多,王风手里还剩一百二十三块钱,他执意把五块钱还给了亚菲,她没怎么推辞就收下了,这关系到一个男生的自尊,亚菲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很清楚这一点。
从红楼出来向左,经过一个篮球场,就到了男生宿舍楼。王风的寝室在一楼,每间房面对面摆了四张双层铁床,中间是四张长形的桌子。王风在张贴着名单的一扇门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推开进去,看到两个人正坐在凳子上聊天。两人见王风进来,连忙起身迎接,一个帮他从肩上取下被褥,另一个拿杯倒水。王风的床靠窗,午后的阳光透窗而过,直射在床上。两人帮王风铺好床后,又找来一块布当帘子挂在窗上挡住阳光,这样的举动让王风感到很贴心。
忙完了事,三人已是汗流浃背,索性都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做自我介绍,陈一舟,一米八的大个,腿长臂长,偏偏生了一双小眼,笑起来像月芽儿,他来自忠县,说普通话时带有浓厚的地方音。另一个叫宋远平,长得憨憨厚厚,鼻阔唇厚,王风注意到他的裤子上打着补丁,看起来家境不太好,他家在西陵县,就在阳县正南方,车程不到两小时。陈一舟指着靠门的床铺说,“这个铺是罗波的,他要我们叫他萝卜,他家就在市区,吃了中饭就出去了,说是去打听军训的消息。”话音未落,有人推门进来,笑着说,“哟,大伙都坦诚相待,那我也脱了吧。”来人个头跟王风差不多,五官长得秀气,一双单凤眼,可惜皮肤黑了点。
他喝了一缸子水,抹抹嘴对王风说,“你就是王风吧,我叫罗波,以后就叫我萝卜。”他还没等王风说话,接着又说,“长腿,大头,中午校门口有人干架你们看到没有,好家伙,那个叫巴老三的痞子给个新生打得满脸是血,那哥们真有种。”
王风听到罗波讲他的“英勇事迹”,顿时感到有些难堪,脸色也不自然了。罗波说了一阵,忽然盯着王风,脸带狐疑,问道,“王风,我怎么觉得那个新生和你有点像?”他这一问,另外两人也盯着王风,瞧得他浑身不自在,点了点头,脸都红了。
罗波哈哈大笑,说,“啧啧啧,瞧你满身排骨样,干架还蛮狠,不错,不错。陈一舟叫长腿,宋远平叫大头,我叫萝卜,我看你就叫疯子吧。”其他两人也不管王风同不同意,连声叫好,王风看着三人笑语晏晏的样子,忽然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陈一舟忽然想起一件事,对罗波说,“你不是去打听军训的事了吗?有什么消息没有?”
罗波搬了把凳坐了下来,故做神秘地说,“明天军训,你们知道教官是谁吗?”宋远平这时嗡声嗡气地来了一句,“谁呀,不会是你吧?”
“呸,如果我是教官,我就要你大头倒立出操,告诉你们,我们班的教官是个女的,叫陈曼婷,据说去年才入伍,今年才二十岁。”
陈一舟听了,嘴里念叨着,“陈曼婷,陈曼婷,莫非是我姐来了。”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罗波白了他一眼,讥笑他说,“你姐,瞧你那老样,人家看到你说不定喊你哥呢。”
几个人又是一阵大笑,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友谊悄悄地在几个年轻人之间植下了种子。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罗波说自己是地主,要尽地主之谊,请兄弟们下馆子,几个人拗不过他,一起兴冲冲地去了。
校门口左边一溜儿全是餐馆,生意好得没法说,大师傅们忙得连擦汗的时间都没有,服务员也是恨不得脚踩风火轮。看了几家馆子,人都是爆满。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上一桌人刚走,桌子还没收拾出来,罗波一屁股坐下来,招呼王风他们也坐下,算是把桌子给占住了。
看大师傅炒菜是件有趣的事,排气扇摆在灶前,扇面上黑乎乎地糊着一层厚厚的油垢,灶台上摆满了切好的各种各样的菜及佐料,一口大锅上下翻飞,有时还“轰”地一声,整口锅都被火吞没,大师傅手里像捏着一个大火球,看得让人心惊胆颤。
桌子收拾好了,罗波嫌屋子热,邀了陈一舟把桌子抬到外面。此时已日落西山,余热尚在,只是多了一丝风,不至于热得难受。
罗波又要服务员搬来一件冰啤酒,给每个人开了一瓶,他也没要杯子,说了一句,“欢迎兄弟们到东兴!”一仰头,一口气干了。陈一舟也不甘示弱,也是一口一瓶。王风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坐在那里话也不敢说,宋远平估计也和他差不多,一副愁眉苦脸的样,正无可奈何间,忽然听见有人喊,“王风”,王风转过身去,看见宁小雨和亚菲站在路边,她俩也是出来吃饭的。都是一个班的同学,王风他们赶紧又添了两张椅子,请她俩一块吃,亚菲还有些迟疑,宁小雨却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来了女生,罗波更加活跃,又开了一瓶,冲着王风说,“来,疯子,咱俩干一个。”亚菲听见罗波喊王风“疯子”,又联想起中午时他那一拳,扑哧一下笑了。宁小雨跟着起哄,也倒了一杯酒,说,“疯子同学,为了我们第二次见面,干杯,”没办法,王风咬着牙喝了一瓶,没过多久,肚子里便翻江倒海起来。
一天的喧嚣终于过去了,躺在床上,王风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身体乏了,灵魂却更加清醒,这真是漫长的一天呀!透过窗户望去,明月当空,如梦如幻,心里想着水镇,想着水镇的亲人,悄悄地又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