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死后,转眼已过三年。
三年里,世界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流光岛上的海天国,异军突起,仅用一年时间,就征服了海上诸岛的各个国家。之后,海天国的蓝色战旗,插满了东南沿海。公田令后,金洲大地上各国国力衰微,像一面面锈蚀的盾牌。而战场上,海天国军队兵精粮足,一支支军队,如一把把锋利的长矛,刺穿了一面面盾牌,所向披靡。
在余下的两年时间里,海天国军队自东南沿海向西北进发,沿途各国,非败即降。甲午年秋末,海天国占领了东象国,金洲大陆的三分之一国土尽归版图,其矛越过大桂山山后各国,直指雄踞大陆中央的金洲国。金洲国如被攻克,战局将不可逆转,各国迟早会被吃掉。于是,各国联合起来。
甲午年冬初,各国联军依靠地利,与海天国大军对峙在大桂山下。
——
海劳山下的渔村,夜很冷。村头的一户人家里却充满温情。昏淡的油灯下,母子俩正在包饺子。那个五六岁的男孩,与其说在包饺子,不如说是在糟蹋面。他手里的面团,一会被搓成棍子,一会被按成饼。男孩的衣服上粘满了面,头上脸上也是。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了白孩子,脸上挂着微笑。
“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这就快回来了。你是不是饿了?”
“是啊。”
“那我先给你煮点儿。我先去抱柴火,你别乱动。”母亲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母亲回来了,端起饺子往外走。她一条腿跨出门槛,回头说:“你一个人在屋里害怕吗?”
“不怕。”
屋门关闭。一片黑云挡住了月光,屋里暗下来。
——
屋里亮起来。
门开了,母亲站在门前说:“害怕吗?”
“不怕。”
母亲端着饺子走进来,放在桌上,说:“儿子,饿了吧?”
“嗯。”孩子拿着筷子夹开一个饺子。
“先吹吹,别烫着!”母亲嘱咐道,她没注意孩子说话时打了一个饱嗝。
月光下,男孩不紧不慢地吃着饺子,母亲看着这一切,脸上挂满微笑。
——
屋里忽然暗了一下,母亲扭头看向窗户。刚才,似乎有团黑影从窗前飞过,挡住了月光。
噗的一声,窗纸突然破了个洞。
一团黑影飞进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个蝙蝠大小的黑影瞬间从母亲面前掠过,掠过桌上热气腾腾的盘子,接着又是噗的一声,消失在桌边孩子的肚子上。
血,溅在母亲腿上。
在母亲的尖叫里,孩子站起来,低头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肚子。衣服破了,白嫩的肚皮翻开,如刀割一般。男孩的肚皮,从上到下裂开了一条口子。一团血乎乎的东西从伤口里掉下来,滚到桌子底下。
母亲一把抱起孩子,跑向门口。血污从男孩伤口流出来,流到母亲身上,顺着衣襟流到鞋上。从饭桌到门口,留下了一行红色的脚印。母亲脚下一滑,忽然栽倒门前。
桌下那团事物,像一条大狗,身上花花绿绿,上面不仅有血,还有粪便。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从孩子肚子里掉出来?
母亲心如刀绞,她知道:不仅是孩子的肚子被划开了,肠子也已破了。
孩子在怀里,一动不动。母亲回头,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拉住门栓,想站起来,身后忽然传来模糊的声音:“幕幕!”
母亲回头时,发现桌下的那团事物正在蠕动。她脚下一滑,刚刚站起的身子再次摔倒。
桌下的怪物忽然伸出一只小手,似乎是一只孩子的手。怪物慢慢从桌下爬出来,张开嘴,白沫从里边流出来,同时发出呜呜声。
母亲吓的不敢出声,她一只手搂紧孩子,一只手抓住门槛,想爬出去,却爬不动。她干脆收回了那只胳膊,搂紧孩子,蜷缩在门口。
那团血乎乎的怪物,又伸出一只手,从桌子下爬出来,爬向母亲,嘴里不停发出呜呜声,似乎在哭。
“孩子别怕!”母亲牙齿打颤说道。她搂紧了孩子,她要保护他,虽然怀里的孩子已经没有声音。
那个怪物依然在向前爬,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幕幕……幕幕……”声音渐渐清脆起来。
母亲双腿蹬地往后蹭,哀求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怪物踹着后腿往前爬:“幕幕!”怪物的手上,满是血污。那只手在它的头上和脸上抹了一阵子,就漏出了一双黑亮的眼睛。那只手在嘴里抠了一阵子,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妈妈,是我!我是牛牛啊!”
“你胡说,他才是牛牛。”母亲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忽然愣住。然后,她怀里的孩子落在地上。
母亲看到的不是孩子的脸,那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惨白的脸,扭曲着。脖子下面,却是孩子的身子。
“这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母亲彻底崩溃,神志不清叫喊起来:“妖怪啊!”凄厉的声音在夜空回荡。
地上,多了一个怪物:孩子的身子,却有着女人的脸。它的脖子下面,也渐渐变成了女人。怪物彻底变成了女人,仰天倒在地上,肚破肠流,一动不动。
桌边的怪物向这边缓缓爬过来。
母亲歇斯底里道:“你别过来,你干嘛把牛牛变成一个女人?”她虽这么说,却不敢触碰身边那个女人。
满身血污的怪物爬过来。
母亲身子已不听自己使唤,哭道:“你别过来?你为什么把牛牛变成女人?”
那个怪物哭道:“妈妈!你不要我了?!”
在母亲听来,怪物的声音如同猫儿叫春。
“妖怪,你别过来,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母亲瘫软在地,歪头看看身边的女人。她怀疑牛牛被怪物变成了女人,但自己却没勇气去抱。其实,就算她有勇气,也没力气。
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是无数的妖怪正在包围这个房子。
母亲晕了过去。
脚步声中,母亲身边那个死去的女人,肚子突然开始蠕动。
而那个满身血污的怪物,似乎看见了天敌,不再向前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秋夜,脚步声奔来。
杂乱的脚步声,不是妖怪发出来的,而是村里的渔民。
村民们听到牛牛娘的叫喊,拿着鱼叉船桨,举着火把赶来了。
门里的景象让人发毛:牛牛娘昏倒在门槛里。她身边是个少女,肚破肠流。桌边有个怪物,又像是个孩子,似乎是从血污里捞出来的。
人们挤在门口,不知所措,谁也不敢进去,七嘴八舌道:“这是怎么回事?”
“妖怪呢?”
“牛牛他爹呢?”
“他爹好像跟双喜出海了,还没回来。”
“牛牛娘死了吗?牛牛呢?”
“桌边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孩子!”
“另一个女人是谁?哪来的?”
“看着怎么这么像四叔公的孙女?”
“没错,这就是四叔公的孙女。三年前四叔公跟着两个海崂山的道士出海,说是去了趟流光岛的海市。据说海天国在沙滩上摆了个擂台。结果,那个叫林西的道士拿了擂台冠军,赢了个美女,叫黎凌风。他们把海天国的美女带回来,那两个道士却没把美女带上山,黎凌风就被四叔公认作了孙女。村里的小伙子们都被她迷的五迷三道。没错,就是她。”
“她怎么跑这儿来了?肚子上怎么还有个口子?死了吗?”
“听说陆地上打仗的地方经常闹妖怪,我们这儿怎么也来了妖怪?这儿可是海劳山脚下!”
“我怎么知道?!”
“牛牛娘说的妖怪在哪儿?”
“村长来了,他一定知道。”
“闪开,闪开,让村长看看。”
村长已年过花甲,颤巍巍地挤进人群,往门里看。
人群里有人问道:“看清楚没有?”
村长点点头,指着门里道:“桌边那个怪物就是妖怪。”
一人道:“我怎么觉得像个孩子?”
村长瞪了那人一眼,说:“你活了多大年纪,知道什么?妖怪吃了牛牛,所以看着像个孩子。”
“我们怎么办?”
村长道:“这个妖怪,竟敢来海崂山脚下行凶,我们不能饶它,先杀了妖怪再说。它睡着了,谁进去把它的脑袋砍下来?”
当下有个健壮的渔民被人们推出人群。
一个矮小渔民道:“我这儿有刀,阿四,你拿着。”
阿四并不伸手:“你有刀,还是你去吧。”
矮小渔民道:“你年轻力壮,你不去还行?”说着把刀塞进阿四手里。
村长让出门口:“阿四,进去。”
“村长,你确定这个怪物不会咬人?”阿四看着门口,犹豫不前。
“不会。”
阿四道:“它不是把牛牛吃了吗?怎么会不咬人?”
“你没看见它一动不动吗?胆小鬼,你不敢吗?”村长犹豫道:“要不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把手里的家伙都扔过去,砸死它。”
“奇怪,这里怎么忽然长出了一根草?哇,长高了?”阿四指着门槛往后退,惶恐道:“狗尾草?”
人们听到“狗尾草”三字时,那根狗尾草已经长到两尺高。
“妖怪呀!”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
人们呼啦啦退开。
月光下,那根狗尾草转眼已经变成一个人。那人三十岁上下,身材健壮,比阿四高了半个脑袋,浓眉大眼,鼻直口阔。
村长带头喊道:“妖怪来了,大家小心。”说着往人群里挤去。
门前那人抱拳道:“海崂山秋元安,让乡亲们受惊了。”
大家回头,见门前那个人果然穿着道袍,都回过身来。渔民见到海崂山的道人,便如吃了定心丸,谁也不再害怕。
秋元安道:“我刚才听见有人喊妖怪,就过来了,不想匆忙间惊扰了大家,乡亲们不要惊慌。”
阿四喜道:“道长既然来了,我们还怕什么。屋里有个妖怪,你快去杀了它吧。”
秋元安并没回头,道:“那个妖怪已经死了。”他长袖一甩,大家面前已多了两个血忽忽的身子。秋元安道:“这两个人,只是晕过去了,不碍事。”
两个血影倒在地上,一个是牛牛娘,另一个却是刚才桌边的那个怪物。
村长手指怪物道:“道长把妖怪弄出来干什么?”
秋元安道:“他怎么会是妖怪,明明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怎么会是孩子?”
大家举着火把仔细观看,地上的怪物,果然是个男孩。
马上有人喊道:“这是牛牛。”
“我说牛牛哪儿去了呢!”
阿四埋怨道:“村长,你怎么说他是妖怪?害我差点杀了他。”
“他满身血污,我怎么看得清。”村长挠挠脑袋,凑近观看,道:“嗯,果然是牛牛。”说着他向人群招手:“来人,把这娘儿俩抱我家去。”
两个人抱起母子俩,向村里走去。
阿四道:“道长,那个妖怪呢?难道没有妖怪?”
村长道:“你没看见黎凌风的肚子破了吗?妖怪多半正在她肚子里吃肉。”
阿四道:“村长,秋道长说妖怪已经死了。你老眼昏花,别再危言耸听。”
地上的少女,就是三年前林西赢来的那个海天国美女黎凌风,秋元安怎会认不出来?
“怎会是她?”秋元安回头道:“村长,四叔公呢?来了没有?”
“原来道长识得四叔公。”村长叹了口气道:“可惜,他来不了了。四叔公前年病逝了。”
秋元安顿足道:“都怪我当年道行低,不识得这个海天国的美女是个妖怪,都怪我害死了四叔公!”
村长惊道:“什么,你说这个姑娘是个妖怪?”
秋元安手指门里,道:“你看。”
门槛前,海天国的美女已然不见,却躺着一只两尺来长的灰皮狸猫,同样肚破肠流,满身血污。
村长道:“这是怎么回事?”
“黎凌风本来就是一只狸猫精。”秋元安仰天望月,自言自语道:“她来到海崂山三年,只怕是来刺探消息的。”
村长道:“刺探什么消息?她来牛牛家干什么?”
秋元安道:“想来,它今夜来牛牛家,想把牛牛吃了。结果,当它把牛牛吞进肚子,却有人杀了它,然后割开它的肚皮,救了牛牛。”
村长奇道:“是谁杀的妖怪?”
阿四忽道:“不好,妖怪活了!”
门槛边,大狸猫的肚皮起伏着。
人群一阵慌乱,秋元安道:“大家不要怕,狸猫精已经死透了,它活不了。”
村长道:“对,大家别怕,有海崂山道长在此,就算妖怪活了,我们也不用怕。”
有人道:“这只母妖精死了,它肚子里似乎还有个小妖精。”
狸猫肚皮不断蠕动,伤口突然翻开,血污喷溅。血影中,一只黑鸟破腹而出,飞出门口,掠上屋顶。
大家见小妖精破腹而出,一阵大乱,忽然间听到秋元安惊喜的声音:“贪心!原来是你杀了妖怪。”
原来这只黑鸟名叫贪心,竟是它杀了妖怪。
大家看门口时,秋元安已然不见。再看屋脊,月空下,黑鸟也已不在……
一转眼,黑羽伯劳鸟就飞出了村子,秋元安也追出了村子。
出了村,伯劳鸟放慢了速度,飞的也不高。
秋元安向着东方,边追边喊:“贪心,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也是麦家人,我是秋元安呀。我曾经喂过虫儿给你吃,你别再飞了。”
月光下,伯劳鸟飞越沟壑。
秋元安施展百步迷踪,紧紧跟在后面:“贪心,你要飞去哪里?林西死了,你不认识我了吗?林西死了,你是不是也死了?你是灵魂吗?”
伯劳鸟飞过树梢。
秋元安使用麦家地盾术,变成狗尾草从树下长出来,道:“你是只黑羽伯劳鸟,本来住在林西的身体里,现在无家可归,到处流浪。林西死了,你也变成了无主之物。你来海崂山,莫不是来寻找旧时主人的?你停下好不好?”
伯劳鸟果然停下了,落在一块巨岩上。
秋元安来到巨岩上,伯劳鸟就飞了过来,落在秋元安手心。伯劳鸟乌黑的背,犹如黑夜;洁白的胸脯,白的像雪;乌溜溜的黑眼珠,看着秋元安。
“秋风多么像从前,月光和以前也没区别,你和三年前一摸一样。”月光下,秋元安脸上再度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说:“贪心,莫非是林西的灵魂叫你来的,让你带我去找他?”秋元安初见伯劳鸟的惊喜已经化为对林西的怀念。
伯劳鸟不会说话,不能回答。
巨岩裸露在月光里,秋元安自言自语着。伯劳鸟在秋元安掌心时而梳理羽毛,时而回头,似懂非懂地听着。
“时光飞逝,一切似乎就发生在昨天。”秋元安似乎把伯劳鸟当成了林西:“当时,林西身上的红腹水蛭卵,还有十几天就可彻底根除。之后,他就可以回到麦地,和麦女相聚,可以修炼劳燕十三式。可他没等到那一天,就离开了海崂山。
那天是九月三十,他离开时是傍晚,当晚一夜未归。在海崂山,我和林西约定:遇到投机的师兄弟,可以在别处住一晚。如住第二晚,就要彼此知会一声。哪知,林西第二晚也没回来。我发觉情况不对,忙向师兄弟们打听,结果,这两天谁也没见过他。当时我道行不深,寻龙诀只能覆盖海崂山。我掐指一算,发现林西已经不在海崂山。
这件事非同小可:林西身中红腹水蛭卵,若无特殊情况,决不会离开海崂山。我马上禀告了太师父,太师父运用寻龙诀后,脸色大变,说:“找不到。”我说:“这不可能。”太师父的寻龙诀,没有找不到的地方。他说找不到,说明林西已经不在世上。太师父说:“林西屡屡遇险,这次英年早逝,只怕是在劫难逃。林西身负红腹水蛭卵,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下山。他私自下山,麦地之源必有重大变故。”
我们来到麦地之源,发现麦地已经被黑齿人占据。黑齿人吃过麦地的种子,竟已经成为麦地之源的主人。麦地的两件法器,也落在了楚家人的手里。当时,太师父运用了隐身诀,黑齿人看不到我们。我们进入楚家时,将近中午,几个黑齿人正在喝酒。楚松说:“林西已经死了,别的麦家人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就去击碎那几个石像,杜绝后患。”
太师父运用寻龙诀,在白河水底找到了麦伯伯、麦女、徐叔叔和林家伯父伯母。原来,他们都被黑齿人变成了石头人,沉在水底,打算关键时刻拿来做人质。徐叔叔远在顺义,竟也被黑齿人抓来了。在水下,太师父运用了避水诀。太师傅身为海崂山掌门,连用十几种方法,也没能把石像变回人。我恳求太师父先夺回麦地,再想别的办法。太师父见多识广,说:“黑齿人成了麦地的主人,麦地暂时不会有危险。黑齿人法力低微,背后必有人指使,我们不可打草惊蛇。当务之急,是要把石像先变回人。次序如果颠倒,石像只怕就再也变不回人了。我们一日解不开石像里的法术,就一日不能夺回麦地。”
于是,我们把这几尊石像带回了海崂山。哪知,回到海崂山,我们竭尽所能,还是解不开封印石像的法术。三年来,我们想尽办法,多方求助,也是枉然。我这次下山,乃是去东极苍梧岭采集太阴之精,来配置九天逆转丸。用这药方,把石像变回人,也不知管不管用,估计弄不好还是竹篮打水。没想到,我回来时会遇到你。你告诉我,三年前,你为何不辞而别?”说到这里,秋元安竟是把伯劳鸟当成了林西本人。
夜空忽然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三年前,我怎会不辞而别?”
秋元安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道白光在夜空疾落,犹如一缕月光,又像一抹晚云。那白光似乎是一个人,身披白衣。仔细看时,竟是林西的灵魂衣袂飘飘俯冲而来。
秋元安百感交集,道:“你来了!你找的我好苦。”秋元安说完,不知心中是酸是甜,忽觉掌中翅风振动,低柔看时,伯劳鸟已然不在。
抬头时,林西的灵魂已站在巨岩上,面色苍白,模糊不清。
秋元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哽咽道:“你飞地比以前更快了。”
林西灵魂道:“枉你是个三十来岁的大老爷们,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秋元安这才知道自己的眼睛湿了,他用衣袖摸了摸眼角,便看见林西面如朗玉站在自己面前,地上的影子清清楚楚。秋元安定了定神,道:“贪心被你收回去了?”
林西灵魂道:“是啊。”
秋元安道:“你还能把贪心收回去?”林西死了,已是灵魂,秋元安却无法说出口。
林西灵魂道:“为什么不能!”
秋元安道:“贪心是你派出去的,原来你早已经知道黎凌风是个妖怪。”
林西灵魂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连日来,我把贪心化为八千个分身,到处寻找你们,不想这个分身刚巧赶上了狸猫精行凶。伯劳鸟的分身传来你和村民们的声音,我才知道狸猫就是当初赢来的奖品。”
“原来不是贪心,而是它的分身!它能传音,我刚才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秋元安胡思乱想道:林西的灵魂不散,显然是因为当初找不到麦女,心中郁结不能化解。他生前练不成劳燕十三式,死后竟可以把贪心变出八千个分身。
林西灵魂忽道:“刚才你为何说我三年前不告而别?我明明在经常打坐的那个地方,留下了两具黑齿人的尸体,你没到那里去找过我吗?”
秋元安顿足道:“我去竹海边找你时,那里只有两只死去的灰喜鹊,一只被削去了半个脑袋,另一只被刺穿了身子。海崂山上的鸟雀这么多,我们平时经常拿它们练剑。唉,我怎么竟没想到它们是黑齿人!”
林西灵魂脸白如纸,道:“黑齿人死后变成了鸟尸,唉,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害我白白等了两天!怪不得你们始终没有来!”
秋元安道:“太师父说,你发现麦地之源发生变故,才离开了海崂山。你肯定想过向海崂山求援,却回不来。太师父对海崂山的禁制追悔不已,早已改变了山门。现在的山门,像麦地之源山洞的洞口一样,海崂山的人都可进入。”
林西灵魂道:“那我们快走吧。”
秋元安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想见麦女,可是,她已变成石像,你见不到她。”
林西灵魂奇道:“她不是在海崂山吗?我为什么见不到她?”
秋元安垂头道:“她是在海崂山,但你进不去。”
林西灵魂道:“你既然能进去,我怎么进不去?”
秋元安道:“你跟我不一样。”
林西灵魂拉着秋元安的衣袖,急不可耐道:“我也是海崂山的人,有什么不一样的?闲话少说,我们快走。”
巨岩裸露在月光里,四周杂木间,秋叶簌簌而落。
“海崂山乃纯阳之地,你一进去,魂魄就散了!”秋元安说罢,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搂住林西,说:“兄弟,告诉我,你没死!”
林西灵魂道:“我没死。”
秋元安沉痛道:“太师父找不到你,说你死了,但他也找不到你的尸体!”
林西灵魂道:“我没死,当然没有尸体。”
秋元安道:“你知道吗,这三年来,我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你没死!”
林西灵魂分辨道:“我不是在这里吗?当然没死。”
秋元安跟没听见一样,道:“可是我骗不了自己!”
林西灵魂道:“你又来了!你猜的是真的。”
“你也不要骗自己了。”秋元安心道:莫非林西死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林西灵魂挣扎道:“我骗自己什么了?”
秋元安搂地更紧:“也许,你死了,连你自己也不知道。”
林西灵魂显得有些不耐烦:“你的方寸乱了!怎么说你才肯相信?”
“有了,我把石像带到这里,你就可以见到麦女他们了。”秋元安灵机一动,道:“这样你就安全了!”
林西灵魂道:“不用这么麻烦,石像到底在哪儿?”
秋元安道:“他们在澄云峰,你和我的竹楼边。你不要急,只要一盏茶的功夫,我就把他们弄出来了。”
林西灵魂道:“我怎能不急?一盏茶,对我来说已经太久!发哥,你既然安然无恙,我先去看看别人。”
秋元安感觉林西灵魂的身子一震,自己双臂不知怎么就被震开了。然后他眼前一花,林西灵魂已经飞上月空,直奔山腰的观心台方向飞去。
秋元安急道:“你不能进去!你别走,三年没见,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
林西灵魂道:“我也是,回头再跟你说。”说罢消失在繁枝后。
秋元安慌忙地遁去追。
澄云峰山腰,万木丛中,矗有一块巨石。月光下,其壁光滑若镜。这块巨石,便是海崂山的山门观心台,除了海崂山的道人鲜为人知。观心台外的海崂山,笼罩在云山雾海里,云雾中到处是荒山野岭,除了飞禽走兽,并无人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