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卖冰棍
六月，天像着了火，到处都烫手，屋里屋外热得仿佛是一个充满蒸汽的大蒸笼，令人发狂。孟良七岁，不再那么烦人，多少能帮家里干些活计。七岁，正是烦人的年龄，一天到晚东跑西颠，来回捣乱，让人操心要死；不管你有多好的脾性，也得气得口舌冒烟。何况家境贫寒，大人累得腿脚不闲，肝火自是不小，说话难免粗声大气。在这种环境下，孟良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能发现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极少会遭大人呵斥，很早他就懂事了。现在他正挎着一篮子冰棍（冬日凿冰下窖，夏日出窖解暑。官家富户多用来屋内镇凉，穷家贫户则作为奢侈品买给小孩尝鲜）沿街叫卖。
“冰棍，一毛三根，五分一根。冰棍，好吃的冰棍，一毛三根，五分一根......”孟良不停的吆喝、奔走。额头上汗珠滴滴答答掉个不停，两颊上汗珠汇成两道小溪，哗哗的不断流淌。流到眼里几滴，又涩又疼，他仅仅抹抹汗，揉揉眼；又开始不停叫卖。“冰棍，一毛三根，五分一根......”七岁小孩，有他一半高的篮子，顶着烈日，吆喝不断。难免会吸引不少目光，尤其是坐在门口旁树荫下乘凉的老头老太，不停的打量这个小不点，五官端正，身板瓷实，红彤彤的小脸上留下道道汗渍，手臂黝黑，湿透的汗衫紧贴胸背，走路噔噔作响。一路行走叫卖，绝不停留歇息片刻。“小小子儿，歇歇吧，别中暑！”有老太好心提醒，“吃一根吧，败败火！”“家里穷，舍不得。”孟良已不知听到几拨提醒，遇到多少诧异、怜悯的目光，心里早已见怪不怪。第一次做买卖，让他好奇，兴奋，几天都睡不着觉。热算不得什么，累算不得什么。不爽的是都大半天了，一根没卖。上火！再小的孩子也有脾气。看到推箱子的不停有人去买，心里就起急。更是一步不停地奔走叫卖。
卖冰棍的很多，孟良都数不清遇到了几拨。人就是如此，要么穷的吃不起一根冰棍，要么富得对此不屑一顾。像孟良这样能买卖冰棍的，也算家境不错了。毕竟这样的家庭不多，大多数都穷得掉渣。冰棍也就很难卖出。直到篮子不断的往下淌水，凉凉的渗进衣裤。孟良心里猛然一惊，慌忙掀开布罩。几根瘦瘦的冰棍比缝衣针粗不了多少，躺在篮底，像死去的小鱼崽子。让人心里很不舒坦。顾不得伤心，孟良做了个让谁都想不到的动作。举起篮子，钻进篮筐，一阵狂吞猛吸。仅剩的那小汪汪冰水，在他倒篮仰脖之间顺嘴角，沿着胸口一直流到裤裆，浸湿一片。不明所以的会说，这分明就是尿了裤子。路上几个行人被小孩的举动逗的大笑不止。几个情窦初开的女孩竟羞红了脸，又假装不经意的偷巧几眼。让几个少年瞅见，又是一阵打趣。顾不得别人嬉笑嘲弄，把篮子往身前一推，孟良拔腿回家。走了半天，吆喝了一路，早就累得够呛。一想到回家，立刻放松不少，虽然一根没卖，心中有些遗憾。刚走几步，脚掌疼的像针刺一样，钻心的难受，腿根、腿肚没一处不疼，肚子深瘪，饿得发慌。这才知道，早就过了午饭时间。
沮丧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七岁小孩，已经有了自尊。现在，孟良正想着怎么回去交差，找个什么理由合适。虽然没人责备，可是忙了大半天，一根没卖，一根没吃，却弄湿了裤子，累的腿脚疼痛。怎么着也让人难以启齿。边走边想编造个合适的理由，怎么说呢？……砰——，孟良被撞得踉跄几步，没站稳脚跟，扑通一声跌坐在地，篮子飞出老远。“臭小子，找死。没长眼呀！”一个“小牛犊”瞪眼叫骂。
“骂谁呢，瞎眼啦！是你撞的我，倒打一耙。”孟良心中有气，立马回敬。
“撞的就是你，怎么啦，找打！”
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被按倒在地。孟良心里憋屈，可是小牛似的身子坐在上面，动弹都难，别说反抗，打架了。嘴里只好放软。
“对不起，说错了。是我撞了你。”孟良咬牙道歉。好在“小牛犊”并非蛮横以极，没有得寸进尺，而是见好就收。
“那就算了。”说着松开手，站起身，扭头走了。
孟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强力，什么叫不公！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攥攥拳，拍拍土，捡起篮子，闷声闷气的回家。再也不想什么护面子的借口，心里除了上火还是上火。
幸好家里没人注意。孟良拿块饼子，米面饼子凉后很硬，吃了几嘴。实在难以下咽。小孩的肠胃弱，没谁愿意吃这玩意儿。不过再难吃，孟良也舍不得扔掉，顺手把它放进裤兜，好回屋时放下。找了片树荫，就势躺下，不久便呼呼睡着。他太累了。穷人家，孩子如草。孟良大半天没有回家，愣是没人询问。直到日近午后，有风刮起，人们荷锄下地，方才看到树荫下呼呼大睡的小倒霉蛋。脸上还爬着几只蚂蚁来回乱跑。呵斥声中，孟良极不情愿的睁开眼，迷迷糊糊的跟着下地的大人去放羊。善良的孩子心胸宽广，孟良早就忘记了被骑在地上的耻辱一幕。只是晚上在梦里重温了白日的遭遇。
第二天，孟良重新回复如前。在地里帮大人捡石头、放羊、割草，偶尔也会追兔子，逮蚂蚱，搜寻些好看的花草。穷人家的孩子都这样，很少有人念书，掏不起学费，送不起礼。所以，穷人一代更比一代穷，世代传承着贫困，直到改朝换代的那一天，才有可能借机上位，更换门庭。孟良就需要这样的机遇。现在，孟良还体会不到。不过他身上那颗不安分的心越来越活跃。
八岁那年，孟良死缠烂打，非要去上学。他整天趴在私塾的窗台外，听人家读书，看人家写字。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也要去。在哪儿就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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