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飞,快抓住啊!别让它跑了!赶紧的!”这是我的脑海里,海子在冲我叫嚷,从凤儿家出来,我来到小池塘边钓鱼,这个池塘我不知道是哪年修的,反正自打我记事起,就有这个池塘,三不管,里面有鱼有虾,于是,这里成了我和海子的乐园,不同的是,当年,我和海子是跳下去摸鱼,现在,我是拿着一根鱼竿在那里钓鱼。
海子的肌肉比我结实,而我身上的肉,确切地说,应该叫肥肉,大人们说,这叫虚胖,所以,我打架打不过海子,但对于其他小屁孩,我还是有优势的,靠着我这体积和吨位,我坐都能坐死他们。
海子跟我一样,不爱学习,他喜欢摸鱼捉虾,夏天的时候到田里捉青蛙,在他家的餐桌上,总是能有他自食其力的菜肴,相比之下,我就要差得很多了,于是,成了田里他的跟屁虫,给他提提网子,提提竹篓子。在他收获满满的时候,我能分上一杯羹,兴冲冲地带回家,让妈给我做了吃了,享受属于我自己的胜利果实!
从小,我就感受得出来,海子很喜欢和凤儿一起玩耍,但我并没有往太多的男欢女爱上面去联想,小时候,不兴这个,或许是我脑袋笨,想不到这个吧,我总觉着小时候那都是纯洁的玩伴关系,当然,我们孩提时代,可比现在的孩子们纯洁好多倍,现在的孩子们都已经开始说喜欢谁谁谁了。
海子的鬼心眼也多,很多时候,我干的坏事,都是他出的馊主意,但我的脑袋也就总是那么少根弦,不知不觉地久会被海子给诓进去,所以,海子就成为了那个在幕后指使的人,而我,就是那傻不拉叽的马前卒,被大人们逮到挨揍的是我,一个劲躲在后面捂着肚子偷笑的是海子,不过,因为我脑袋少根弦的关系,我并不记恨他,这是我的优点,我从来不知道记恨是什么样子,是什么滋味,所以,哪怕每次挨揍,揍过之后,我还是跟海子混在一起。
通过凤儿的描述,我知道,海子肯定喜欢凤儿,因为凤儿说,海子总是每天晚上八点钟之后就给她打电话,一直聊到很晚,聊到凤儿拿着手机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海子那边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挂掉电话,虽然小时候猜不透海子的心思,但现在长大了,我明白,这是野兽发情期到了的表现。
凤儿在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表现出一丝焦虑,因为,凤儿在回来之前,邀请海子回家玩,凤儿说,小飞也回去了,咱们好久没见了,想一起聚一聚,但当海子听到从凤儿的嘴巴里提到我的名字的时候,口气突然变得很凌厉,他叫凤儿不要在和他聊天的时候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然后没说两句就挂电话了。凤儿希望我们三个永远都是好朋友,因为我们是发小,从小一块儿长大,虽说高考使得我们各奔东西,但,我们有共同的根源。
这也是我不想要海子电话号码的原因,我知道,海子现在从心底里,应该把我树立成敌人了,不是明面儿上的敌人,而是暗地里的,他喜欢凤儿,甚至是喜欢到了霸道的那种地步,海子从小就很要强,如果他的情敌不是我,是别人,海子可能会接受,并且去竞争,我知道,海子绝对不能接受他的情敌是我,因为,从小,我就是活在他的威风之下,无论是出去掏鸟窝,还是去摸鱼捉虾,或者是出去和别的小孩子打架,我都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一个十足的跟屁虫。当然除了学习,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能考上大学,而海子会失利,其实海子的高中也是他妈妈拿钱走后门进去读的,他根本没参加中考。因为我还有那么一点爱学习的心态没有泯灭,而海子,虽然坐在教室里,但他的心,早就已经飞出学校那一扇铁门,到外面野去了。用一句古语说,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所以,如果我和凤儿走在一起,海子是不能接受的,我永远都记得那年海子那令人发冷的眼神和他那一句让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甚至让我感到害怕的话:“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就是把他毁了,我也不让别人如意!”
那是五年级放学路上,我们一群小孩子在放学路上打打闹闹,我和海子走在前面,后面是和我们一个村的小孩,洪涛以及平时跟着洪涛一起玩的小孩子。海子眼尖,发现了草丛里有一个别人可能是不小心丢掉的变形金刚玩具,他欣喜若狂地去捡,可是洪涛也看见了,跑了过去,结果可想而知,两个人因为这么一个变形金刚而争吵起来,最后开始动手,洪涛家里穷,从小就跟父母干活,练就了一身的力气,在学校也是个不怕事的主,打起架来,就连海子也不是他对手,本来,一个玩具以海子他妈妈对他的宠爱,什么玩具他妈妈都舍得花钱给他买,可是海子那不服输的劲头有上来了,最后,从两人的单挑变成了群殴,当然,海子和洪涛还是单挑,因为我上去帮海子的忙,导致了我被洪涛的三个小跟班群殴。
这是一个很狗血的情节,海子被洪涛揍了,我被那三个小跟班揍了,可是,就当洪涛洋溢着胜利的微笑从地上捡起那个变形金刚的时候,海子突然发力,拼劲了全力向洪涛撞去,结果,洪涛被海子撞进了水田里,而海子拿起变形金刚,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地砸下去。
“砰!砰!砰!砰!”海子那狰狞的表情,他的脸被划破了,红着眼睛,这张脸被我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我从来没见到过海子那么狰狞的表情,那一声声石头撞击玩具的声音也久久地在心中回荡,揍我的三个小跟班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最后,丢下洪涛仓皇逃走,因为他们害怕了,他们看见海子拿着石头朝他们走来。
我跟海子走了,没有回家,海子把我带到山坡顶上,我们俩就坐着,吹着凉风,刚才出了一身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海子很狼狈,他从来没被揍得这么惨过,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海子也没说话,只是,在他的手里,紧紧地拽着变形金刚的头部,然后用力地扔出去。
“多可惜啊,就这么砸破了!你该拿着就跑的。”我惋惜地说道。
“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就是把他毁了,我也不让别人如意!”海子愤愤地说道。
我本来想说,你已经得到了,可是你却把他砸了。但这话被我硬生生地噎在了喉咙里没说出来,因为我看见海子那狰狞的表情了,那一刻,我感受到海子眼神中的愤怒,我觉得,那愤怒是冲着我来的,但我不知道我哪里惹到他了,我刚才还帮他拖住了三个小跟班呢,我没有临阵脱逃,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回想了个遍,确定我没有做什么惹海子生气的事情。
海子默默地站起来,没有管我,直接回家,我也跟在他屁股后面,什么话也不说,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话,海子刚才那表情让我害怕了。
粮食该丰收了,农村里忙了起来,重庆的农村多山丘,那时候刚直辖没多久,农村基本上没通公路,所以,人们收粮食也是采取的最原始的办法,靠着一双手,用镰刀把稻谷割下来。
田里有水,粮食是湿的,收回来了之后要平坦地倒在地上晒干,才能入仓储存,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也是很科学的道理,没晒干就进仓的话,粮食会发芽,就不能吃了,于是,大院里那块大空地,就成了各家晒粮食的地方,大人们在田里收,我跟凤儿两个就在大院里晒,因为晒粮食的活很轻松,所以,我和她把大院里几家人的粮食一起晒了,所谓晒粮食,还不如说是另一种休闲方式,粮食平坦起来就好了,偶尔去用一种带齿的工具,有点像西游记里猪八戒的九齿钉耙,稍微地松几下,然后我就和凤儿躲在大院旁边那棵大树下面,喝着茶,嗑瓜子,照看粮食不能被鸡鸭和天上飞的麻雀来吃了,农村人辛苦种出的粮食,他们看得很重,好东西不能让这些家禽给糟蹋了,家里喂鸡鸭鹅的粮食,一般都是去年或者更早些年的陈年粮食,新粮是不能拿来喂的。
我一般懒得去弄那些东西,靠在大树干上,照看的活,去松松粮食的活儿都是凤儿干,凤儿拿着那钉耙,抓来抓去的,弄好了之后又回到大树底下,于是我赶紧把水杯递到凤儿手里,然后站起来给她捏几下肩,表示她辛苦了,我用这种方式来讨好她从而达到自己偷懒的目的。
当然,这一幕也有被大人们看见,不过大人们都没有去多想,毕竟,我们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打打闹闹你推我攘的又不是第一天的事了,谁也不会去想那些歪歪肠子,甚至还会打趣地说一句:“小飞,你们俩感情这么好!让凤儿给你当媳妇儿吧!”
我和凤儿都相视一笑,因为这句话,我们听了好多遍,从小就开始听。当然,他们对海子和凤儿也说过同样的话,因为这本就是一句玩笑话,谁都没有当真过,也许,除了海子。
粮食收完了入仓,也就意味着我和凤儿又该分开了,我们要回校了,再过四天,就该开学了。那天我们是一起走的,因为县城里没有火车站,我们要去重庆市里坐火车,直奔各自的学校。
“你真的不要海子的电话?”候车室里,人声鼎沸,凤儿问我。
“真的不要,我了解他,他不想和我联系的。”我立马回绝。
“我知道,你们两个或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凤儿叹口气,或许,她是在感叹,人长大了,思想就变得复杂了,人就变了,正如三字经里所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我也了解海子,他自尊心强,当年你们两个到处撒野,他觉得你们俩是同一类人,就算变坏,海子也有你这个兄弟垫底,现在,不同了,他还是野,可是你,收心了,上了大学,受了高等教育,在海子眼中,你成了那个背叛者,已经不再是同路人了。”凤儿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伤感。
我苦笑,没有说话,我找不出话来说,因为我觉得,凤儿说得对,我和海子,现在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广播里传来了去上海的旅客检票的声音,候车室的嘈杂声猛然增大,人都开始攒动。凤儿站起来,我帮她把包提起来,递到她手里,凤儿无声地接下,往检票口走去,我默默地看着她。
她走了几步,又返回来,站到我面前,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然后,她拥抱了我,我没有动,我错愕了,脑袋里没反应过来。小时候我们也拥抱过,甚至是天天拥抱,但我发觉,这次的拥抱,和小时候的拥抱不同。
凤儿脑袋搭在我的肩膀,轻声地说:“回到学校,记得常给我打电话,别忘了。”
“嗯,我会的!”我回应她,然后双臂环绕这凤儿。
“记着,跟我打电话,不是海子一个人的专利!”凤儿挣脱我的双臂,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检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