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入室内,粘连起更多的光圈,一点一点晃动摇成一片亮色。兴许是室内的温度偏高的缘故,叶子域觉得脸颊热热的,鼻尖却是凉凉的。他用被子蒙过头,睡意已清了一半。
他脑海里清晰地映着一句话:“四月的温度最好,从睡梦中醒来时,脸颊热热的鼻尖却凉凉的,像是谈恋爱一般,心里热热的,手指却有些微凉,只待双手牵定彼此温暖。”
那样美好的话语,那样美丽的眼眸,他再也不能触及。
他有些懊恼地穿衣洗漱,打开卧房的门,一股香甜气息传来,他慢悠悠地下楼,只见苗语晨将最后一只碟子放在餐桌上,手在围裙上揩了揩,笑吟吟地说:“表哥,你下来的正好,看我做的早餐怎么样?”
餐桌上,两只煎蛋,一瓮米粥,两杯豆浆,几片面包,一管芝士,几根油条,外加两小碟小菜。叶子域的目光只匆匆一瞥,便挪了开去,淡淡地说:“我不习惯吃早餐。”
苗语晨的笑容一滞,走过去拉着他坐下,平和地说:“表哥,如果她还在你身边,一定不会容忍你这样的习惯。”
叶子域的眸中闪过一丝温柔,他薄薄的眼皮似是蕴着太多内容,眼角刻着一条线,勾勒出似有若无的双眼皮,他的鼻梁高而挺,下巴似被岁月削尖一般。他拿起筷子,却不知如何下筷。
苗语晨的声音静而有韵味:“表哥,其实你的面前有很多选择,就像这桌早餐一样。豆浆与油条,米粥与咸菜,都是最佳的搭配,你其实不用这么为难。”
“不要说了!”叶子域将筷子摔在桌上,脸上浅浅的胡茬像极了寒冬里凉山上冰冷的短桠。
苗语晨顿了顿,道:“表哥,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的事怪我?可是如果我不叫姑姑去阻止,难道眼睁睁看着你们铸成大错吗?!”
“我叫你不要说了!”叶子域腾地起身,将椅子踢翻在地。
苗语晨的眼眶里泪光点点,滴落在面颊汇成浅浅的泪线。她没有阻止叶子域出门的脚步,只大声抽泣着:“今天是周六,是一周里唯一可以探望姑姑的日子,你难道准备永远不去看她吗?!”
叶子域的脚步倏地停住,苗语晨抹干泪水,走近他,道:“表哥,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姑姑呢,谁又真正站在她的立场上想过?自己的丈夫被别的女人抢走,苦苦经营了二十年的婚姻面临破败,你让她情何以堪!难道她现在在精神病院,你还是不肯原谅她吗?!”
良久,叶子域缓缓穿上外套,他并不看苗语晨,只淡淡地说:“你去收拾一下,陪我一起去。”
梁立精神病院位于市郊,湛蓝的晴空下,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干净而澄澈。甫入病院,便有一大群人拥上来,咧着嘴朝两人傻傻地笑,甚至有人不断用手在他们身上蹭来蹭去,口中喃喃地不知所云。
有工作人员迎上来,客气地唤他们:“苗小姐,叶先生,请跟我来。”
三个月来,这是叶子域第一次到这里来。这里陌生而异于常人的生活氛围令他很难与他的母亲联系在一起。他不知道她要怎样适应这里的生活。苗语晨握住他的小指,他吃惊地望着她,迅速地抽离。苗语晨静然一笑:“表哥,一会儿见到姑姑,要好好跟她说话。”
穿过大院,他们走到后面的一所庭院,在一扇门前站定。工作人员打开门,说:“苏蓉,有人来看你。”
工作人员刚离开,叫做苏蓉的女人便扑了上来,一把拥住叶子域,在他脸上不住地亲着,口中还喃喃地说着:“子域,子域真的来了……”
苗语晨强行将两人分开,笑着劝慰道:“姑姑,是表哥没错。”她扶着苏蓉在床边坐下,边对叶子域说,“子域,姑姑看到你很是高兴呢。”
苏蓉只是怔怔地看着叶子域,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稍一用力,叶子域便会如吹灰般消失不见。突然,她狠狠咬上自己的右手,随即吃痛地喊了一声,然后大笑起来,在地上蹦跳着:“真的,是真的,我儿子真的来看我了……”
她跳着到叶子域的身旁,眼神无辜而认真:“你知道吗?我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可是,如果,如果不拆散他们,我儿子会恨我一辈子的。才不要,我才不要我儿子恨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叶慕锦,他是个混蛋,混蛋……”
说着她抓散了拢在一起的头发,将头发高高挽起,突然哭了起来:“你明明就喜欢我这个发型的,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
叶子域转身离去。苏蓉本生的白净,尽管在精神病院的这几个月,她衣衫不整面容不洁,依旧挡不住她曾经的风华。她理了理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对苗语晨说:“语晨,谢谢你。”
若是苗语晨再晚出来半分钟,叶子域便会驾车离开。她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两人一路无语。待转过街角,叶子域才开口道:“谢谢你照顾她。”
苗语晨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从包里拿出一只卡片,上面满满地排着日程。她似是无意地看了叶子域一眼,道:“表哥,送我去日熹培训学校。”
“日熹?”
苗语晨点点头,语气平静而轻松,她面庞的笑意似是香剂均匀地喷洒,带着浅浅的香:“你这几个月茶饭不思,我得使自己的厨艺精湛了,然后变着样给你做,”她覆上他闲置的右手,款款道,“你日渐消瘦,我很心疼的。”
叶子域的目光未曾有片刻的晃动,他淡淡一笑,语气镇静而失落:“堂妹有心了。”他是在提醒苗语晨,也是在提醒自己,有些感情,即使冲破尘世,依旧不可为。
“堂妹?”苗语晨眸中涵着雾气,似是苦涩地泛起无穷的酸,“那么你对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对她一样?”
车子在路边缓缓停下,她将课表装进包里,仿佛刚才的对话并无存在过,她的微笑若周遭和暖的阳光一般,说:“表哥,可以可以等我下课,然后我陪你一起去看柳凝儿?”
叶子域有些惊愕,他浅浅地点头,算是答应。而他的车子扬长离去的一瞬间,绽放于苗语晨面庞的笑容便被微风吹走了形。他对她的态度,她怎能装作看不见。
待她下课,她立马给叶子域打电话,却听到电话那头的他的声音依旧淡若往常:“我在碧波岩,你想过来就过来吧。”
叶子域匆忙挂掉电话,看着不远处,柳凝儿静静地向前走。
花地里,月季花与勿忘我是紧密挨着的两垄。起初,这片花地里只种月季花,各种颜色均匀有致,后来柳凝儿强烈要求,杨歌便不知从何处移植了偌大一丛勿忘我。她止住脚步,知道再往前走,便是那片勿忘我。其实,她心里对杨歌是充满感激的。她的每一个要求,杨歌都会无条件为她办到。她伫立片刻,想起昨日杨歌对她说的话,眉间倏地一皱,终是舒展开来。
她继续往前走,叶子域蓦地觉得心跳加速,周围这样安静,他仿佛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已经这样熟悉,曾经山盟海誓,却依然这样砰然心跳若小鹿乱撞。柳凝儿走过他身旁,而他的身影再也映不进她的眸中,甚至他的气息也被掩于花香。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再不愿松开。
柳凝儿一惊,笑着问:“请问,你认识我吗?”
叶子域的心倏然一痛,他再也觅不得她曾经深情望着他的眼眸,如绚烂烟花里最璀璨的一抹,她认真地点点头,笑着对他说:“柳凝儿此生只作叶子域的妻。”只是,他再没机会和身份,同她在一起。
他是庆幸的,幸亏她看不见。否则,他连远远看着她的权利,也要失去。如果前方是深渊,向前迈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他依然愿意纵身一跳,只为这一刻。
他松开她的手,双手开始比划,口中不时地发出“啊啊”的声响。柳凝儿旋即明白过来,她不好意思地笑:“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会说话。”
叶子域笑了笑,拉着她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