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睡梦很浅很浅,周遭这样暖,似带了生命与记忆一般,柳凝儿上了秋千架,晴空万里,连清风也猫向别处。她荡啊荡,用力再用力,终于飘到了云端。这是好大一片云朵,轻柔而和暖的触感,仿佛带了甜美的香。她抓起一把云丝,呼出一口气,想要将这些云丝捋顺,或者变个形状放进兜里,留着给她心爱的人看。
忽然,似是谁一声大喝,天气骤变,云朵瞬间被灼为焦色。她身子蓦地失重,沉沉地向下坠去,直直地陷入一沼泥潭,向下沉,一直向下沉,只要稍稍用力挣扎,浑身便仿佛被藤条锁紧,刻骨的疼痛迅速蔓延。她上下齿狠狠相触,似是这样可以稍稍抵得住寒冷。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如寒潭里那般漆黑。她狠狠抓着手里的东西,呼吸急促成响。
叶子域轻拭着她额头的汗,焦急地唤她:“凝儿,你怎么样?”
闻声,柳凝儿才渐渐稳住心神,她的手指缓缓松开,摇了摇头:“没事。”
叶子域用大衣将她裹紧,道:“不舒服的话,我改天送你回家,我们现在回碧波岩。”
雨霁微晴,天空将颜色压的低低的,一缕阳光似从缝里流泻而下,散着令人不敢直视的白芒。空气里糅了淡淡的花草香气,倒是令人心旷神怡。柳凝儿用力一嗅,道:“小斯,我想在院里坐坐。”
叶子域扶着她坐好,语气短而急:“我有些累了,去床上躺会儿可以吗?”
柳凝儿淡笑着应了。
庭院里,只剩下她,和丝丝入鼻的香气。那个梦,那个云端上的自己,怎会那般真实。她抓起那把云丝,想要留给心爱的人看。
心爱的人,莫非真的是杨歌么?
缓缓舒出一口气,她站起身进屋,想要倒些水喝。床上的叶子域睡得并不安稳,他眉头紧蹙,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不时地呢喃着。
握着茶杯,柳凝儿轻啜了一口,刚要转身,闻得叶子域喊道:“老婆大人,不要离开我,不要……”
柳凝儿蓦地有些怔然,心跳没来由地加快。她仓皇地想要出屋,与人撞了个满怀。她释出一抹微笑,问:“是语晨吗?”
苗语晨站定,目光瞥向床上,蔑然地看着柳凝儿,道:“你们……”
“小斯他累了,已经睡了一会儿了。”
柳凝儿如是说,右手摸上摇杆,闭了窗帘。苗语晨匆匆走向床边,在叶子域的额头探了探,语气变的冰冷而急躁:“他是不是又淋雨了?!”
“怎么了?小斯他怎么了?”柳凝儿挨着床边坐下问道。
“他还没完全康复,又让他淋雨,柳凝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苗语晨端了水盆和毛巾出去,并打了几个电话。
柳凝儿回过神,往床头凑了凑,触上叶子域偶露在外的手,那样烫,似是冬天里火炉旁被熏上的温度一般。叶子域猛地侧身,牢牢地握住她的手,眉心的结缓缓纾解,像个孩子般安然睡去。
柳凝儿想要抽离而不得,只得任由他握着,仿佛这样,连她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苗语晨将毛巾在冷水里浸了浸,看到柳凝儿被叶子域紧握着的手,似是双目被灼的通红,连出口的语言也被炮制成火药:“你闪开!”
柳凝儿的手被叶子域牢牢扣住,半分也动弹不得。空气猝然变得尴尬,她红了脸,低下头避着苗语晨的目光。
苗语晨端着盆绕到床的另一侧,一遍又一遍地帮叶子域擦拭着额头。她凑在他身侧,说:“表哥,我们回家好不好?”
叶子域似是赌气般,倏地背过身去。不多时,便有两个人匆匆赶来,苗语晨只厉声道:“他不肯回家,便让他在这儿好了!”
门口站着的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个出了门打电话,另一个小心翼翼地觑了苗语晨一眼,搬了凳子给柳凝儿坐。
柳凝儿笑着点头示意,在凳子上坐定,她将叶子域紧握着的手放进被窝。被窝里潮潮的热热的,她却分明觉察的出,叶子域在发抖。她担忧地问:“语晨,医生呢?小斯他,在发抖……”
苗语晨看着她投过来的并不集中的眼神,冷哼了一下,便出了屋。
叶子域的个性,她最是明白。从小到大,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便会坚持到底。他那样坚定牢固地握着柳凝儿的手,那样不加考虑地只留给她冷漠的后背,似一只只毒虫不停地在她心上咬噬。她的笑决绝而残冷。
叶子域,你便是这样轻易地便在我的血液里播种毒药么!
不出一刻钟,医生便匆忙赶来,见到苗语晨,只急急唤了声“苗小姐”,便进了屋。
苗语晨并没有跟进去,看着叶子域矢志握着柳凝儿的手,她会抓狂。而她更害怕自己,会恋上这种残冷的脾性。
她关了门,一旁立着的两人犹豫着上前,开口道:“苗小姐,请问叶先生他今晚……”
苗语晨的眼神锋利如刃,冷声道:“胡说什么!刚过中午而已,到了晚上,表哥肯定就醒了!他只是暂时歇在这儿!”
两人噤若寒蝉。半晌,苗语晨又道:“你们回去通知云妈,让她把姑姑的房间收拾好。”
“是!”
两人离开。苗语晨冷笑一声,阳光似残了一角,冰冷的白芒射在她的身上,在窗上投下灰青色的阴影。
医生给叶子域打了针,用了药。出门时,他看了苗语晨一眼,问道:“苗小姐,叶先生不喜欢喝药,我会照往常一样,让云妈炖药膳给他。只是,要端了送到这里来么,还是……”
苗语晨不豫,语气淡淡的:“赵叔,您估计表哥这次会昏睡多长时间呢?”
赵覃是叶家的私家医生,为叶家工作多年,为人正派耿直,在叶家也颇受尊重。他不卑不亢地说:“感冒了理应多休息的。”
他似是无意地朝屋中一瞥,道:“我会告诉云妈,另送一床铺盖来。”
良久,赵覃已走出庭院好一阵子,苗语晨突地小跑着追上他,有些微喘:“赵叔,柳凝儿的病……我是说,她的眼疾真的再也治不好了么?”
赵覃微叹了口气,道:“那个领域我不是很精通,再说,叶先生不是也希望,她看不到么?”
苗语晨的目光逼紧她,迫切地问:“那如果她的视力恢复了,记忆是不是也会跟着一起恢复?”
“有这个可能性。具体的,你还是找她的主治医生询问吧。”
苗语晨笑了笑,道:“谢谢赵叔。”
日光一点一点西斜,天空似集了丝丝黑青色的烟,缭乱朦胧地缠绕着游走,仿佛酝酿着另一场雨。叶子域醒来的时候,身上压了厚厚的两床棉被,柳凝儿倚着胳臂睡着了。
手心微汗,有滑腻的感觉,却倏然被握得更紧。叶子域笑了,另一只手轻蹑地将棉被拉到柳凝儿身上。
三个月来,这次应该是柳凝儿睡的最安稳的一次。那片花地,似是被巧涂了五彩缤纷的颜色,在秋千架旁,有人大声地唤她:“老婆大人!”待她回眸,却怎样也看不清他的脸,仿佛他的轮廓温柔地被阳光炼化,只剩他的气息,被花香簇拥着,向自己扑来。
被角掀起微风,将她的发扶向脸颊。她蓦地深吸一口气,惊觉地醒来。
叶子域递了手绢过来,笑着道:“给,快擦擦。”
柳凝儿羞红双靥,接过手帕讪讪地笑:“流口水,真是丢人……”她猛地反握着叶子域的手,焦急地问,“小斯,你好些了么?”
叶子域笑了笑,温声道:“是。”
柳凝儿舒了一口气,半晌,她坐直身子,似是下了极大勇气一般,问:“小斯,如果我按时吃药,眼睛是不是很快就可以看得见了?”
叶子域看着她有些失神,她眸中的他,有些失落有些惊惶。他替她顺着发丝,轻柔地问:“凝儿,你很想恢复视力吧?”
柳凝儿认真地点头。或许等她恢复了视力,就可以看得清梦里那张脸。她会牢牢记住,是怎样的一个人,陪她荡秋千,风雨里紧紧地将她守在怀里;又是怎样的一双手,喂她吃最爱的米糊,将他的大衣搭在她的身,病中死死紧扣住她的手。
房门微掩,苗语晨轻叩之后,便走了进来,道:“表哥,这是云妈给你做的药膳。”
“药膳?”柳凝儿疑惑地问。
苗语晨将食盒里的盅碗捧了出来,笑着说:“是啊,表哥最害怕苦了,只能将药变了法做成吃的,才能满足他。”
手臂处传来麻酥的感觉,柳凝儿倏地抽回自己的手,活动着手腕。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小斯,你该吃药了。怕苦,就改吃西药嘛,水一冲就下去了。”
叶子域并没阻止她,眼角泻出一丝沉重。柳凝儿啊柳凝儿,是你婆婆妈妈告诉我,凡药三分毒,能吃中药就不吃西药,中药残留在体内的毒一年便可以排的出,而西药,则须三年。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怎能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