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女人一生要经历三场恋爱,第一次青涩;第二次激情;第三次永远。“永远啊,多么遥远的词。”沈心银经常会这样想,若说木子是她生命里绽放的烟花,给过唯美的瞬间后悄然消逝,留下的却是心壁上千疮百孔的灼痕。那么邢谟呢?他是她的断桥吧,在峰回路转中突然出现,给予对未来的希望,然后又在中途轰然断裂。从此,人生没有永远。
这个世界上,懂得沈心银的人并不多,包括她的父母和木子也不能说了解这个文采斐然却性格怪异的小女生。沈心银有萝莉的可爱外表,一双冷漠的眼睛却掩盖了她天真的模样,她的瞳孔比平常人要大些,没有焦距亦很少有亮点,看上去就像一只猫的眼睛,所以从没有一个人称赞过她可爱,只会说你的眼神真恐怖。这时沈心银会淡然笑笑:“因为在我的眼睛里,看不到未来。”
然而邢谟却是异常和沈心银合得来,他能从沈心银的眼睛里看出她的痛苦与隐忍,并适时地给予关怀。
沈心银和邢谟见面算是个偶然。那个时候沈心银由于失恋,她的小说已经很久没有连载。邢谟打来电话问她怎么回事,沈心银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没什么事,大学比较忙而已,听说明天我们喜欢的作家要来南京签字售书。”
“我打算去呢,你来吗?”
“嗯,当然去。”
“哪……我们一起去吧,正好我也在南京。”
于是他们就在签售会现场,第一次看见了彼此。
邢谟比沈心银想象中要年轻许多,穿着白色T恤和简单的牛仔裤,二十四五岁的大男孩样子。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看上去斯文温和。
签售会现场人山人海,人群像被追赶的游鱼群,拥挤着冲向书架上的书。沈心银个头娇小,像个皮球似的滴溜溜被挤出来。邢谟从人群里勉强抽出身,表情很自豪地递了一本书给她,就像抢到糖果的孩子那般简单愉快。然后他们在签名的长队里耐心等待,沈心银遥遥看见前方的桌子上摞着几叠书,女作家正低头签名,柔软的长发服帖在桌面上,偶尔抬头,是明媚娴熟的笑容。这时邢谟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他说:“金恨,你要记得这一刻,总有一天你也要漂亮光鲜地坐在那里,周围都是爱你的书迷。”
沈心银惊愕地回头,对上他平静如水的双眸。“我何时能像女作家那样成熟稳重,即使对着不同的陌生人也能笑得如此坦然。”她突然明白了每个成功的人一路走来的不易,或许这个女作家,也像她一样迷惘过,也曾饱受精神的摧残,也曾为一个亲和的微笑而在镜子前苦练许久。
原来谁都不容易,每个人的苦难只有自己知道。只是成熟的人用笑容掩盖了伤口,而幼稚的人却乐意把伤口揭露给别人看以博取同情和关注。说不定就连邢谟这样温和的男子都有不为人知的伤痛。
所以从那以后,沈心银很少再对外人丢脸色使性子,即使不高兴也会尽力去投入自己的职责。慢慢地她发现,其实自己的世界也不是那么黑暗,其实她有能力去对抗不公与厄运。
大学一年级下半学期,沈心银选修了其他人都觉得枯燥而不愿学的“古典文学史”。当她背着厚厚的古汉语词典踏进教室,讲台上的清瘦男子转过脸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你来了,金恨。”
沈心银停住脚呆呆望着她的古典文学史老师,他依旧是一副温和谦恭的大男孩模样,干净的白衬衫搭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简单却让人觉得舒服。正是这个人——她的古典文学史老师,曾经站在她身后对她说:“金恨,你要记得这一刻,总有一天你也要漂亮光鲜地坐在那里,周围都是爱你的书迷。”
人生永远都是这么巧合,你永远料想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她和邢谟因为文字而相知相遇,又因为文字而在茫茫人海中惺惺相惜。如同两只不合群的流浪猫,相互蜷缩着抵御现实的寒冷。邢谟简单却不乏睿智的言行思想,常常使沈心银产生一种想要依靠的错觉。
也只有邢谟会耐心地听她抱怨家里的不和谐,会和她一起读些稀奇古怪的书,甚至会因为某个故事或传说而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因为他们相信文字相信奇迹。所以说,沉迷于文字的人都是疯子。
沈心银曾浏览书籍时看过一个很有名的传说。书上说四叶草象征着“幸运”,它的四片叶子分别代表了“真爱”、“健康”、“名誉”、“幸福”。因为一万株三叶草里才有一株四叶草,所以找到四叶草的人就能得到幸福。沈心银把书摊在邢谟面前,眨巴着好奇的眼睛问他:“有这种草吗?这个传说是真么吗?”邢谟尴尬地推了推眼镜,他并不想用科学的理论告诉她四叶草只不过是普通的车轴草变异而成,而且变异几率很小。他很清楚明白在沈心银这个已经接受社会现实本不该再怀有幻想的年纪,她卑微渺小的期望有多珍贵。
“有的啊,四叶草就在生活里的每个角落隐藏着,”邢谟凝视沈心银渐渐变得明亮的眼神,不自觉地伸手去拉住她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的刹那间又触电般收回手,罪恶感夹杂着朦胧情愫从原本平静的心底慢慢升腾氤氲开来。“想要四叶草吗?我带你去找吧。”
于是他们在十二月的冷天里傻瓜似的去寻找四叶草。沈心银笑他:“冬天怎么会有草,一点常识都没有。”“有的啊,肯定有的。”邢谟是那样笃信着,拉着她的手搜寻学校的每一片稀疏的草丛。他说人生是充满苦难的追寻,幸福的人只有一万分之一或是十万分之一。也许我们看不到希望和幸福,但是只要你愿意寻找,幸福总会有的。
邢谟修长好看的指尖轻轻拨开稀疏的草丛,草叶冰凉的触感使他不禁怀念起沈心银指尖的温度,他蹲在地上埋头拨弄着草丛而看不清表情,良久轻轻说道:“如果在冬天还能找到四叶草,我们就在一起吧。”沈心银僵住动作转脸看着他,然后什么也没说安静地把泛红的脸颊藏进厚厚的毛线围脖里。
暮色四合之际,邢谟和沈心银终于默默站在操场旁的一小片草地上。脚下是稀稀拉拉泛黄干脆的草叶,但是它们还有生命的气息,时不时地一撮撮翠绿蹦跳着要越出贫瘠干涸的土壤。两个人看上去就像站在迟暮的老人长着稀疏头发的头顶上。他们陪这个看厌了苍生的老人一起看夕阳。
风声从耳边呼啸掠过,吹乱了沈心银的长发。邢谟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心,她忽然感受到手掌中一阵清凉,打开一看,一株中心嫩绿四周枯黄的四叶草安静地躺在手心。四叶草的形状很美,像四颗心拼在一起形成的花朵。
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他才能和她相遇相爱。
这次是沈心银主动握上邢谟的手,小心地把四叶草还回去。她轻声说:“对不起,邢老师。”
邢老师,我不配拥有你给的幸福。所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