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州城,也算是江南诸地之中比较有名的一个城池了。传说当初大贞开国之初时,太祖皇帝李恪驾幸当时仍被称为庙湾的维州,在界碑之处,见其民风淳朴、府库富足而心中有感,便慨然而叹道:“日后天下富兴,仅此地可维系也!”然后霍的转身,用随身佩剑削去界碑石面,生生刻下了“维州”两字,从此庙湾便更名为了维州,更在短短二百年的时间里发展成了一方胜地。
维州城之中人数众多,尤以商贾与儒生为最,四处奔波的游侠儿来到江南,也多会往维州城里走上一遭,这不仅是因为维州城中特别是秦淮河岸上那多得令人发指的青楼,更是因为维州城中那有名的三大家:江南第一儒家——颜府;江南第一商家——赵府,以及江南第一侠家——丁府。但由于最近朝廷不知为何开始对赵家进行不遗余力地打压,使得其衰败了不少,而另一方势力也开始浮出水面,那就是被人们称为江南第一佛家的兴国寺。
兴国寺就坐落在秦淮河的岸上,说来也是笑话,堂堂佛寺竟然和青楼做了邻居,佛祖有知也颇为欣慰了。进香的男香客们自是对此十分高兴,从家中跑到兴国寺上香也越发的勤快了,每天往返几次倒也乐此不疲。可女香客们就不乐意了,谁家女人喜欢自己的男人天天往窑子跑?可是佛祖在上,倒也不适宜发什么不敬的言辞,只有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的丈夫才是真正的王道啊!
如此一来二去,倒是平白给兴国寺添了许多香火钱,这么说来,寺中那些一天到晚吃清斋的和尚倒是要感谢感谢那些窑姐儿了。
兴国寺门口的人流量很多,这也导致了这里的路边小摊是异常的密集,每日太阳尚未初生之时,便已经有了许多商贩在此吆喝招揽生意,再加上那些四处走江湖打把势卖艺的,接着便是一天不得宁静。佛寺本是庄严之所在,可兴国寺却在如此一个烟火之地,非但没给人以荒诞之感,反而多了一丝人情味。
而洛羽流与颜仕此刻就在兴国寺那宏伟的门廊前面。
他们俩来此倒不是为了逛什么街,更不可能是虔诚地拜佛来的,颜仕是由于家中规矩所缚,颜老爷子一天到晚念叨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借颜仕十个胆他也不敢去信什么佛,而洛羽流呢,则是根本没有什么觉悟,他从洛阳一路过来,每次夜宿佛寺之时,拉撒都在佛像的后方解决……用他的话说,反正佛祖都已经被他糟蹋过那么多次了,多一个兴国寺不多,少一个兴国寺不少,如此,你还指望他有什么信仰。
洛羽流与颜仕,这两人最初的目的就是来这里安安静静地吃顿鲜美的汤包以作早饭。但是,天不遂人愿,安静这个词,貌似始终跟他们无缘。
“老爷老爷,行行好吧……”汤包摊上,二人方才寻了一个临河的位子坐下,便有人围了上来,其人还未至,声音与独特的气味却事先进入了二人的感官之中。
再繁华的地方也有其悲哀丑陋的一面,即使是在维州这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同样也会有乞丐。
洛羽流倒不讨厌乞丐,他才出谷之时,因为什么都不懂,没过多久便将随身的银两花得一干二净,接下来的日子里,倒有一半是乞讨过来的。
而当他一身褴褛地拜访颜府之时,要不是他手中师父给他的名帖,他早就被颜府的总管给差人轰出去了,所以,他对乞丐始终有一种亲切感,而颜仕自是知道洛羽流曾经的遭遇,在那乞丐过来之时,倒也没露出什么厌恶的神色。
洛羽流抬眼看去,那个乞人却是一个满面沧桑胡子拉碴的老者。
老人的眼睛坏了一只,看东西只能用另一只眼努力地眯虚着,他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地堆积,刻满了岁月的无奈与沧桑。每当他说话面朝人们之时,脸上便会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一股疲惫之色。
这是一位对生活已经没有眷恋的老人,但他却依旧紧握着手中的乞杖,不停地敲打着地面,发着清脆的“哒哒”声,只为有哪位“好心人”心情不错,赏他一口剩饭,或者更好的,给他几文银钱。
究竟是为了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
洛羽流的视线越过佝偻的老者,眼神忽的一亮,逐渐聚焦在那远处畏缩的孩子身上。那孩子年纪尚小,只有五六岁上下,却也是一身褴褛,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海中,却更是体现出他的无助与孤独。
孩子蹲在街角,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此刻,他只睁着自己的眼睛,紧盯着乞讨的老人,仿若那个细瘦的身躯才能消弭他全部的恐惧。
沉吟了一会儿,洛羽流收回目光,毫不犹豫地自怀中掏出一张价值一百两银子的贞隆钱庄的本票,轻轻地递给了老人,对于该给出的善意,洛羽流从不会吝啬。
颜开被洛羽流的举动吓了一跳,老人也是被惊呆了,他的眼神虽不好,却还是能看见那递过来的是什么物事,他活了这么长时间,却是从未见过一个人能这么轻易就给一个陌生人如此贵重的东西。
虽然愣了一阵,但老人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摆手,道:“这位大人,您可是折杀小老儿了,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怎么有福消受啊!您最多只要给我一两银钱,一两银钱就已经是小老儿的奢望了……”老人惊慌地后退,仿佛洛羽流递过来的不是贵重的本票,而是某种极为危险的事物。
洛羽流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当即不说一句话,只是微笑地将本票塞入老者的包中,并且向远处的孩子轻轻点了点头。
老人看见洛羽流的神色,心中已是了然,只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那只浑浊的独眼却是差点落下泪来,当即便没有再拒绝,任凭洛羽流将本票塞进他那破烂的包中。
只是,老人用自己那脏兮兮的衣袖擦了一下眼角,退后几步,忽地双膝一曲便跪了下来,周围人群得见此状,顿时四散开去,饶有兴致地对着这一边指指点点,不一会儿,就是一大群人围了上来。
洛羽流见状忙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想要将老人扶起,可老人却是执意地跪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这位老爷,小老儿已经是没有几天可活了,我不怕死,可是……”说着,老人回头看了一眼,那孩子已经被人群给挤到了场地中央,眼见老人看过来,便惊慌失措的冲上来紧紧地抱着老人,“我就是放不下这个小孙子啊。”
老人一脸慈爱地摸着孩子的头,眼神却极是坚定地看着洛羽流,那一只浑浊的独眼像是闪着特殊的光华,让洛羽流都有些不敢逼视。
“所以,老爷,你要是真心行善,这一百两本票我可以不要,但,就请你收留我的小孙子吧!他……他还小,不应该跟我这个没用的人受苦啊!”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苍老得如同树皮的枯手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孩子虽小,但也能明白即将会发生什么事,当即嘴一撇,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洛羽流摸了摸鼻子,询问般地看向了一边的颜仕。
颜仕是知道他的性子的,他一般是小事随大流,在大事情上却极有主见,而且此事也算是一件功德,颜格颜老爷子也经常教导颜仕赠人以玫瑰的道理。
此刻颜仕见洛羽流看过来,即刻便做了决定,道:“我们颜府上倒是还有一个扫除的空缺,老丈要是不嫌弃,就随我来吧。”
老者听了之后愣了一下,而后便是大喜,他原本只是想给自己孙子找一条出路,可照现在看来,自己也能有一个安静的晚年了,今天真是遇见了好人啊!
想及至此,老者忙不迭地谢恩,要不是被洛羽流拦着,只怕他又要跪下来了。
老者告谢道:“两位恩公,麻烦请等一会儿,小老儿还要去收拾一下必要的东西,虽说小老儿现在是乞丐,但在家破之前我还是有一点收藏的。”老人领着孩子告退不说,洛羽流与颜仕又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
“小流,虽说你有点同情心而且我们颜家也是家大业大,但是像这样见谁可怜就带谁回去,任我家再有钱也吃不消啊……”待老人渐渐走远,边上围观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颜仕才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别看颜仕长得五大三粗,可毕竟也是书香世家,那心可细着呢,虽然对洛羽流的行为有些不解,但是他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支持洛羽流,而没有当场反驳伤了洛羽流的面子。
洛羽流淡笑着看了颜仕一眼,清秀的脸上满是高深莫测。
“我并不是一个好人啊……主要是因为此子,和你的下半生气运息息相关,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颜仕闻言,不由悚然动容,当即闭口不言,他也知道洛羽流身为阴阳家的忌讳以及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可他的心里如何思索,就是他的事了。
洛羽流喝了一口清茶,微微一笑,虽然他也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但他却是知道,颜仕和那个孩子,却是有父子之缘的……
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不知道以后若是颜仕觉察出来自己帮他捡了一个儿子回去,又会作何感想。
“对了,”洛羽流不理一边仍在苦苦思索的颜仕,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还是派几个机灵点的去盘一下那祖孙俩的底,要是他们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倒是成一个罪人了……”
颜仕闻言眉毛挑了一下,但一见洛羽流淡定的嘴脸,便压抑下自己吐槽的心思,轻应了一声。
而那个在秦淮河上就一直注意他们的苍老的双目闪动了一下,显然也是听见了他们的话。
十八年……孩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那人嘴角一弯,撇出一丝神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