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帝都内开始弥漫着大年的气氛。小巷里家家户户已经忙着置办年货,做新衣裳。小孩子们玩得更疯了,爆竹声从他们手中开始响起。男孩子踢皮球,抽陀螺,捉迷藏,劈甘蔗…小女孩则忙于刺绣,跳皮筋,丢手绢…爆竹声已经稀稀落落响起,一天比一天密集,催促着年关的到来。
秋宁和花无伤一直住在“有名堂”客栈,其间柳横波来客栈找过两次,倒是不哭不闹了,两人看起来还挺和谐,只是柳姑娘原本英气的眉宇间总有一抹郁色。
秋宁有意让自己融入市井生活,常和周边人们礼貌地打招呼,攀谈。小巷人家善良好客,觉得小伙子一个人在帝都生活,懂事可亲,经常招呼他到家里做客,连旁边大娘都喜欢和他唠家常。
在静修之余,秋宁常去巷子里一户平常人家做客。这户主人姓沈,他们的相识起源于一盏小小的油灯。
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秋宁走出客栈,呼吸着冬夜里帝都清冷的空气。路上已经很少行人,黯淡的星光下,普通人很难看清路面。他经过一条长长的巷子,惊讶地看到巷口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油灯很古老,擦得透亮的灯罩下一簇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幽暗的巷子。
秋宁心想:这该是哪位人家为了方便路人做的善举吧。然而灯油已经快要点完,灯火开始摇曳不定。这时,他看到一个老人的身影,从巷子深处慢慢走了出来。老人走到那盏油灯前,小心拿开灯罩,往灯座上添油。火焰明亮了许多,照着老人平静满足的脸,秋宁看着这张被岁月的刻刀无情雕琢过的面容,不由想念起了憨山老和尚。
秋宁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向老人打招呼。老人认出他是住在附近客栈里的那个年轻人,便热情地和秋宁聊了起来。闲聊中,秋宁听说,这一盏小小的油灯竟然已经在小巷口传承了三代人。从老人的爷爷起,传到老人的父亲,再传到眼前这位沈老伯。巷子幽深,月光都照不进,为了走夜路的行人方便,他爷爷点起了这盏油灯,从此没有间断过。老人有一个愿望,希望这一盏灯火能子子孙孙传下去,一直不会熄灭。
秋宁的心轮感受着这盏老油灯,它微弱的光绵延了近百年不熄。似乎这簇火焰不仅燃烧在巷口,同样燃在三代人心里,现在传递到秋宁的心轮中。
耳畔响起山中格竹破境后,憨山老和尚口颂的谒词:“善哉,心化外物,心本自足。黑暗中,你的眼才能见到心轮永恒自足的光,心即佛,心光即佛光。得意忘言,是为致知。”
这轮永恒自足的佛光不但能格物致知,也能洞明人生百态,世间万物。秋宁静静地站在老人和那盏油灯前,他胸口的无名石感应到了灯芯上的佛性,一丝丝精纯的精神力注入心轮。周围的元气聚集着,气海在渐渐地扩展,秋宁的修为境界不知不觉地从洞玄初期攀升至洞玄中期。整个过程,在秋宁的小心控制下,元气内敛,连这簇小小的灯火都没有晃动。老人看到秋宁站在油灯前,久久不动,似乎在思考什么。老伯没有出言打扰,只是静静陪着站了很久。
秋宁从入境中清醒过来,他诚恳地对老人说:“沈老伯,小生秋心,今日听老伯一席话,获益良多,自当铭记于心。”
沈老伯欣慰地笑了,他热情地邀请秋宁有空一定到他家做客,秋宁满口答应了。
第二天,秋宁拉着花无伤,买了许多年货礼物,带到沈老伯家中。老伯一看客人还带这么多东西,过意不去,坚持不收。但经不起花无伤的巧舌如簧,软磨硬泡,最后只好收下了。秋宁心里知道,这盏油灯让他的修为迈出一大步,这份恩情不是小小礼物能报答的。
沈老伯家中老伴已经去世,只有个儿子,在帝国军队服役,如今正驻守边关,过年也回不来。幸好有儿媳妇在家中照顾,沈老伯膝下还有一个八岁的孙子和一个十八岁的孙女。
小孙子沈动生性活泼好动,天天和巷子里的小孩嬉戏打闹,年纪小小却俨然像个孩子王。姐姐沈静则出落得文静秀气,已经许配给京城一位刘姓秀才,准备明年择良辰吉日完婚。
沈动一次放风筝时,不小心将心爱的风筝挂到一颗很高的树桠上,哭着回来了,秋宁便腾空将风筝取了下来。沈动从此缠上秋宁,要学能飞的功夫,秋宁仔细检查了他的筋骨经脉后,向他传授了禅宗入门的洗经伐髓心法。沈动练得十分刻苦,平时也很少出去玩耍了,发誓要早日练就一身会飞的功夫。
秋宁和花无伤就在沈老伯家过大年,“年二八,洗邋遢”,他俩撸起袖子,帮忙一起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然后开油锅,炸馓子,蒸年糕。门口挂起一对大红灯笼,贴上一副花无伤这个风流大才子写的对联:“爆竹两三声人间除岁,横柳七八条天湄皆春。”花公子还是下意识地把柳横波的名字化了进去,这也是三年前养成的老习惯,没戒掉。
很快,对联传到柳横波耳中,她备好几件漂亮新衣裳,各式糖果,精美糕点,也蹭到沈大伯家过年。沈大伯一家都听说过柳姑娘和花公子的逸事,柳姑娘甜甜的话语哄得沈大伯乐得合不拢嘴。大伯的媳妇和孙女十分喜爱柳姑娘送来的漂亮衣裳,小沈动则抱着那些糖果不放,连忙拿出去和巷子里小伙伴们分享。大家都十分喜爱这位英气漂亮的柳姑娘,常有意无意地轮番在花无伤面前帮她说好话,听得花公子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花无伤上次听惜惜唱“湄水谣”后,勾起和柳横波往日的情爱回忆,心里也有些愧疚,对柳姑娘的态度自然好了许多。现在看到她这么受大家欢迎,也感到面上有光。柳横波眉宇间的郁色也渐渐在乐融融的气氛中淡去。
过年前两日,帝都下起一场大雪,漫天的鹅毛雪花飞舞,整个都城银装素裹,穿上了洁白的新衣裳。天湄湖边刚刚发出嫩芽的柳枝裹上白絮,映衬着红色艳丽的画舫,格外妖娆。森严的朱红色宫墙带上白色的帽子,显得明快许多。远处黑色的通天塔一夜间化成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依然神秘,遥不可及。
一大家人乐呵呵地,放完炮仗,烟花,围着火炉,吃着香喷喷的饺子,度过帝都的这个大年三十晚上。沈老伯高兴得老泪唏嘘,自从老伴走了,儿子入伍后,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热闹的年了,陪着他的是每个夜晚巷口那盏不熄的油灯,他盼着那盏油灯也能照亮儿子回家的路。秋宁静静感受着团圆的温馨气息,在凌晨的爆竹声中迎来了人生第十八个春天。
大年初一清早,秋宁独自漫步在街上。帝都的人们穿着新衣裳,三三两两出门走亲戚,访友,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祥和的太平盛世景象。下了两天的雪停了,天碧蓝得像洗过一般,几丝白云飘在空中。
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火药味,远处传来炮仗声。到了一个长坡处,秋宁沿着一条长长的台阶向上走着,灰衣下的身影坚韧挺拔。他清楚地意识到在今后的岁月中,他注定要不停走上去,直到把那座神山踩到脚下,或被神山压得永世不得翻身,这是他的宿命吧,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秋宁渐渐远离热闹的人群,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天边忽然传来一声惊雷,在秋宁寂静无声的周边轰然响起。
于无声处听惊雷,秋宁知道自己未来面对的将是漫天乌云,电闪雷鸣,疾风暴雨。他抬头凝视着远处洁白入云的通天塔,眼中没有一丝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