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最近太累了,昨天又那么早被叫醒,反正没什么事,多睡一会也好。”
他没说杜美美下楼吃完早餐之后是想上楼去叫她的,但被他阻止了,杜美美便把她吃安眠药的事情也说了,说没人叫她绝对爬不起来,他听完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小刚不要去吵她,那孩子倒也听话,只是偷偷跑上楼看了好几次。
“我在这里睡得很好。”何小君捧着那碗杨梅在小竹椅上坐下。
“饿不饿?小刚妈妈留了稀饭给你,去厨房吃吧。”
“不用,我吃杨梅。”她又伸手拿起一颗,还问他,“你吃不吃?很甜。”
陈启中笑,“我知道,不过一早就吃那个会把牙吃倒的,待会你喝水都牙酸,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她刚把杨梅放进嘴里,拒绝的话都说不清楚,摇头的时候只发出呜呜的声音,他走过来拉她,她本能地一缩手,手指上还有红色的汁水,在他掌心里划出一条淡淡的红痕。
7
假期并不长,离开前最后一个晚上何小君喝醉了,喝的是陈启中侄子夫妇自家酿的杨梅酒,她的酒量并不好,所以平时都很节制,但那酒十分清淡,又有香味,入口甜润,让她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
后来何小君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打开看到是家里来的电话,她站起来说声抱歉想走开去接,一起身就觉得不对,脑子里晕乎乎的,但心里仍旧清醒,唯恐自己会失态,她转身时加了许多小心,走路都是看着自己脚尖的。
电话是妈妈打来的,声音有些奇怪,只问她,“小君,你现在在哪里?”
何小君一愣,想她来这里的那天早晨给爸妈打过电话了,他们当时还让她玩得开心,怎么才两天就忘记了。
“我在西山啊,妈,你跟爸到家了?”
“刚到。”何妈妈答得简单,又说,“有人在我们家楼下等你,好久了,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她不知道,也无法理解,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她竟然无法理解,有人在等她?谁在等她?
——还有谁是值得等的?
妈妈在那头继续说话,说那辆她见过的宝马车,说车里坐着的人,又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茫然应了两声,最后说,“妈妈,那个人和我没关系,让他去吧。”
挂上电话后何小君在原地立了很久,她之前走得漫无目的,居然不知不觉绕到了老宅后的一片空地上,石板小道,稀疏树影,不远处就是太湖,月色很好,照得湖面一片雪亮,夜里清凉,她却觉得胸口潮热,眼前朦胧一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的是醉了,竟然连回去的路都看不清。
肩膀突然一沉,她回头便看到陈启中,就立在她身后。
她想说话,开口却哑了声音,眼前仍旧模糊,他也没出声,只递过一样东西来,她本能地接过,入手柔软,却是一块手帕。
为什么要给她手帕?觉得奇怪,她仰起脸看他,一阵风吹过,满脸冰凉,伸手去抹,居然是湿的。
他还在看她,略带些无措,她与他就这样面对面立着,她其实是心里难受,难受得动弹不得,又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狼狈不堪,想把他推开,不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但是眼前突然一黑,却是他伸出手来拥抱她,姿势略有些笨拙,也没有任何言语,只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哄孩子那样安慰的手势。
她有一瞬觉得这一切真是好笑,她为什么要他来安慰,他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安慰她,但耳边传来的却是自己的哭声,一开始断续呜咽,到后来嚎啕大哭,他益发地手足无措,又怕她跌倒,只是搂着她,最后她哭得累了,索性坐在侧边的石头上,开口要求,“我还要喝酒,杨梅酒。”
石头很大,表面平滑,月光下反射出白色的光,他也坐下来,慢慢答她,声音低缓,“已经喝完了,你要是喜欢,还可以再做。”
她侧过头去看他,手里还抓着那块手帕,眼泪鼻涕揉在一起,皱巴巴的一团,刚刚哭过了,眼睛鼻子都是红的,潮湿眼角,泪光宛然,他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重复,“可以再做的,别哭了。”
她想说自己没有醉,也不是为了那些酒,但喉咙沙哑,说不出话来,眼前只有他看自己的眼睛,专注耐心,让她有错觉,错觉他可以一直这样看着她,一直到天荒地老。
又有什么可以天荒地老?荒谬,可她竟突然心生贪念,贪恋这样的目光,贪恋他给她的温暖,即使这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只想要他带给她的一点点力量和温暖,明知这样做是可耻的,但是她孤独、脆弱、迷茫、对自己丧失信心、想有人陪伴、想有人拥抱,还有,不想再做噩梦。
她开始害怕——害怕自己会被困死在回忆里,永远都走不出去,像一个溺水者,惊恐万状,慌乱不堪,本能地想抓住眼前出现的任何一个人。
她就这样看着他,许久,看到眼前一片模糊,最后的印象是月光,水银泻地,亮得刺目,逼她闭上眼睛,让自己躲进最深的黑暗里去。
但是身上温暖,却是他伸手过来,再次拥抱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