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
我拖着残腿在楼下深情呼唤着璐的姓名,但璐已然熟睡,灯还亮着的唯一解释恐怕就是忘了关。根据邻里之间的描述,当时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悲怆而凄婉,虽然没有能够唤醒沉睡中的主人公,却使整个楼栋的窗口纷纷发出光亮,并且节奏整齐划一,表现出一派万家灯火的和谐景象。
然后,每个窗台上猛然间冒出无数脑袋,黑压压地挤在一个个发光的小格子里,争相观看这一出由我担纲主演的午夜剧场。并且由于夜色太浓,较高楼层的观众主动发扬“有条件要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看”的革命精神,用手电筒向我照射出一道道光束。
我此时激动不已,虽然瘸着一条腿,却是站着笔直。从我能够记事的时候算起,这应该是我最受人民瞩目、社会关注的一次,况且如此宏大的场面,也是我以前所未曾敢想、以后亦不敢奢望的,可谓空前绝后。
欢声雷动,我站在场地中央,接受着来自不同楼层光照的呵护,显得光彩夺目,熠熠生辉。我兴奋地深情呼唤起璐的名字,左腿的疼痛丝毫不能左右我的情绪,但是这种兴奋还是很快就被一种失落所取代。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时在我正对楼层的一个小格子里出现了一位妇女同志,这位妇女同志异常彪悍,估计正处于更年期,愁于无处发泄生理和心理的种种不适,趁此机会,冲我大骂道:“你丫的会不会表白,不会老娘教你,深更半夜在这儿充什么情圣!”随即从窗内泼出一盆冷水,这盆冷水借着重力飞泻直下,我瘸着腿一时来不及躲闪,被浇得通身湿透。
欢声再次雷动,我站在场地中央,感慨人生无常。在我不成熟的想法里,我宁愿相信这位妇女同志把我当成了一棵茁壮成长的小树,在别人用手电筒等光照工具为我进行光合作用时,特立独行地为我进行灌溉。
不幸的是,这种灌溉方式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各楼层的观众朋友在看到这盆水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之后,普遍为当下的午夜节目加入观众互动环节而兴奋不已,纷纷鼓掌叫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璐被外面热闹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地趴在自家的小格子里往外看。
根据璐此后对当晚情形的回忆,当时我浑身湿漉漉仿佛落汤鸡,左腿微瘸右腿单独撑地呈金鸡独立状,昂头挺胸嘴唇张合呈公鸡报晓状……最后经过总结归纳,发现竟然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词就是“鸡”。从那以后,我开始对诸如用“鸡”来形容人之类的措辞难以释怀,每当听到这样的形容,我就会全身打一冷颤,起无数的鸡皮疙瘩。
后来,璐来不及穿戴齐整就匆匆下楼拿一件衣服披在我身上扶着我打一辆出租前往附近的人民医院。然而无巧不成书,这位出租车司机不是别人,正是前天敲诈我数额巨大洗车费的那个黄毛小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提起右脚正准备踹向这家伙,但忽然又想到左腿的残疾,不由得一个踉跄,幸亏璐一直扶着,不然差点就一头栽进黄毛小子的怀里。
这家伙见我怒发冲冠兼以展露杀手本色,终于认出我是何许人也,马上笑脸相迎说:“大哥,不要这个样子嘛!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我看你小子是活不耐烦了,敢给我下套!”
“那不是您自愿的嘛,不关我的事呀,大哥。”
璐也在一旁说:“算了,还是看病要紧。”
我权衡自己腿部伤势确实严重,受此拖累还想教训这小子恐显得不太现实,最终愤愤上车,赶往医院。
再往后来,我就被安排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左小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发髻凌乱,怒目圆睁,思想混乱。
在我身旁的桌上放着一张病况表,其上用红笔这样写道:小腿胫骨轻微骨折,需住院治疗数周。
以上便是当晚发生所有事情的全部经过。
而令人遗憾地是,美好生活才刚刚看到那么一点点起色,一切就又都戛然而止,当然这个“止”也包括这条踢球时被我惯于将球射偏的左腿。在未来的若干时间里,它将可以享受充足的假期,得到充分的休息,而我将不得已举步维艰,尚失动物最基本的行动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