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传递
见到这种样子的学姐，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那应该是非常遥远的记忆了，至少上了高中之后，没有再见过这个样子的学姐——有种令人害怕的尖锐。
“那个……学姐，刚才你和那个猎人的一系列交谈……是什么意思？”我隐隐嗅到了一点不对头，但思维还是有点混乱，我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之前的记忆还停留在脑海中，那接连不断地嘲笑声有如阴霾一样，我不愿意再想，却还是一遍遍地在耳边环绕。
奇怪的是，没有一点愤怒，就好像觉得这理所当然一般……因此只是默默承受，就算那声音再难听也一样，就算那是对哥哥的侮辱也一样，我只感觉一种莫名的悲哀和屈辱。
“没什么，我只是让那个猎人去帮我做件事情而已，你要知道，有很多事情是骑士不能亲手做的。”学姐笑了笑，那里面蕴藏的寒意连我都感觉的到，我不知道她们交流的暗语，但我明白那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学姐不说，我也不能厚着脸皮再问下去。
“走吧，刚才的事就当做是一种锻炼。”学姐边起身边对我笑，笑时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白森森的，“你要知道游戏里是很残酷的，像我这么好的人可不多见喔。”
“……哦……哦……”我不知所措地点头，学姐的笑带有一种阴森的寒意……这跟刚才那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学……”突然，我想到了一种可能，却不敢去确认这种可能，因为我无法以受益者的立场质问学姐。
“想什么？快一点。”学姐敲敲我的头，此时的我还处在迷茫的状态，但很快就感觉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所牵引，脱离了椅子，然后不受控制的跑起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由着本能跑出好段距离了。
“学姐？！等……等等，我自己走。”眼看着自己再次被附加腕部损伤的状态，痛感才迟来一般出现，虽然只是一部分的痛感，但那带来的不适应却是真实的。
“稍等一下，跟着我来。”学姐慢慢放开对我手腕的束缚，不知道为什么学姐今天有些奇怪……因为什么？
“……算了……”我低声喃喃，摇着头，看了看自顾自走在前面的学姐，默默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很快我就发现我们走的跟来的并不是一条道路。
脚下踩着坚硬的石板，并没有来之前那种恶心的气味传来，也没有踩上去犹如踩在泥巴上的粘稠感——比那还要恶心，而且这条路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走。
由于刚才并没有注意，也没发现学姐是拉着我往哪个方向走，不知不觉已经来了这里，从进入酒馆的那条单行道来考虑，这大概就是酒馆的密道了吧。
只有那黑暗还跟那条小巷一样，只不过眼前有着微弱的光亮，那应该就是道路的出口。
我和学姐就这样静静地走着，学姐在前我在后，周围又是一个人也没有，只听到脚步声，我的脚步声。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偶尔也会把自己吓住，所以我一般很少走这样的巷子，尤其在晚——
“呵——”就在我努力转移思绪的时候，学姐的脚步停了下来，肩头怂动，身体颤抖，似乎是在深呼吸。我站在不远处，也随之停了下来，脚步声却在后一秒响了起来，简直像有人在我们身后一样。
“对不起……”深呼吸之后是短暂的沉默，沉默之后，学姐发出低声呢喃，声音轻微而又清晰，梦幻而又虚无，带着半分悲哀半分痛苦。
这是对我说出的道歉吗？我很想这样理解，因为这里除了我和学姐没有没有任何人，但我却不能这样理解，学姐看着的前方，是没有我也没有人的方向。
我呆呆地看着前方静静伫立的学姐，仿佛感觉到风吹过一般，透着伤感孤独的味道。那一份“对不起”的呢喃，就像是对着风一般，面对面前的虚空，寂静地传出寂寞的思绪。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是谁让学姐说出这样的话呢？
这份思绪是传递给那份虚空对岸的何处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生出一种悲痛的感觉，望着学姐的那个方向，眼眶突然模糊了起来。
明明只不过是离学姐不到几步的路程，我却感觉脚下的路仿佛化成了一条脆弱的线，只要前进一步，就会落入黑暗深渊。
“对不起…”学姐只是淡淡的，没察觉到也不会察觉到我的悲伤，黯然而又孤独地说出那句话，那句现在在这个时候会带起无限伤感的话。
不要再说了……学姐……不要再说了。
我一动不动，看着学姐和我之间那条单行道，我和她的距离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那是仅靠努力伸手触摸不到的距离。
然而我……只能够伸手而已。我做不到在这条单行线上不要命地奔跑，做不到鼓起勇气永往直前。
是的，我很早之前就明白，我做不到，我不是经常说着自我满足就好然后还努力想与想与现实有所关联的哥哥，也不是饱经伤痛还能对我笑着被我称为学姐的林纱。
我只是杨苒而已，那个胆小懦弱而又狡猾的少女。
我做不到像眼前这个人逗着我笑一样逗着她笑。
我做不到像眼前这个人握着我手一样握着她手。
我做不到像眼前这个人拥抱着我一样拥抱着她。
我只能在这样的距离，无声地看着这个人，看着她朝着那片虚空，说出抱歉的话语。
“对不起——”学姐再一次这样说了，但我却感到安心，那种悲伤渐渐趋于平静，思念渐渐远去，只剩下平静的歉意。
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哥哥还在的时候。
记得那时我和哥哥还有学姐一起出去玩，去了很多地方，然后有些疲惫的坐在江的岸边，享受着江风，然后开始谈起了彼此。
学姐是这样说哥哥的：“你哥哥这家伙啊，非常的软弱，简直不像个男人，甚至还会哭泣，有时候又莫名其妙地傻笑，有时候又莫名其妙地伤心，经常吓人一跳，而且，也非常孤独，没有朋友，可以说一无是处，除了游戏玩得还不错以外一点用都没有。”
“没办法啊……”哥哥在一旁也不反驳，只是用无奈的声音回答道：“我只能够这个样子，所以我只在我最擅长的领域做我最擅长的事情。”
那我最擅长的是什么呢？我听着哥哥的话，想着这个问题，学姐在一边发出声音：“是啊，如果你的智商分一半给情商就好了。”
“别这样说，我可是很会做人的，你看，我还带了一个团不是吗？”
“是啊，团长，为什么日常事物都是我在管呢？你好像除了副本就是副本吧？别说会做人，简直就是不做人了。”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发出笑声，从现在看来，那似乎预示着什么一样，就我所知的而言，哥哥经常吹嘘他在游戏上的天赋，但在待人接物上，太热情也太随意，而学姐则不一样，我一直觉得哥哥没有朋友是别人受不了这样的性格，但学姐没有朋友不过是不想交而已。
正因为如此，在哥哥离开以后，学姐才成为了新的团长吧？
我不禁想起了更远的从前。
第一次见到哥哥时，是在我的家里，那时的他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的男孩，我对他只有好奇，甚至还有些同情，因为我知道这个男孩是父母双亡以后被我的妈妈带回来的，他的父母与我的父母正好是朋友。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我朝着这个陌生男孩伸出了手，尽管有些害羞，但我还是怀着真切的期望，希望这个男孩能与我和我的父母好好相处，希望他能够忘记那些伤痛。
这是妈妈跟我说的，虽然还有许多不明白，但我清楚离开了父母是件很悲伤的事情，我的父母要是离开我去了很远的地方还要去很长的时间，那我一定会哭出来的，不管做什么也好也会挽留他们的。
而父亲跟我说，那个男孩没有成功留下他的父母。
因此，我按着妈妈说的话，强掩下那一点害羞，是的，那一点而已，我朝男孩伸了手，努力做出一个“很高兴认识你，我们能做朋友吗”这样的笑容。
但那个男孩只是用不带感情的目光看着我，又看了看我的手，黑色的眼睛犹如夜晚一样让人害怕，他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件东西一下。
我不禁缩了缩手，但看了妈妈一眼又觉得这样是不行的，努力朝男孩伸着手。
妈妈还带着笑容，但这笑容让我体会不到温暖的感觉，她只是轻轻的关了门，笑着对我说：“来，小苒，快认识一下我们新的家人，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哥哥？
那是对我而言相当陌生的一个词。
我身边的同学好像都是独生子女来着，因此没有兄弟姐妹这个说法，不过老师在课堂上说过，男孩或者女孩有个姐姐或者哥哥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那时年轻的老师嘴角浮起笑容，令人联想到甜蜜的糖果。
哥哥是个有着糖一般感觉的词吗？至少我现在感受不到，就连妈妈让我们把手握在一起时，我也感受不到任何温暖，这个男孩的手没有力气，软到仿佛身为女生的我一用力就会捏碎一样，如果要说像糖，难道是棉花糖吗？
我没有吃过棉花糖，只听人说过，所以似乎应该是这样。
握手是短暂的，妈妈没有多说话，而是带着男孩去了新的房间。
从那以后几个月，男孩几乎没有说过话，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每天都要做的事情，我几度以为他不会说话。
也因此，和我家的关系弄得很差，如果不是老师还一直让我努力去做的，我恐怕也会放弃了吧，我尽量表现出一个妹妹该做的事情，缠到他烦，朝到他说“走开”这句话也没有离开。
一直到现在，我也佩服那时的我有这样的耐心与精力。
思绪不停地绕，我的脑海中又回想起那噩梦般的一幕。
哥哥死去的那一刻。
他的身体被撞飞出去，我来不及反应，只听到学姐对哥哥喊出的那声“注意”，而在那声赶喊出来之前，我也没注意，只是无奈的看着兴高采烈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哥哥。
头盔连同人一起飞了出去，但人的身上溅起一道血红色的线，周围的地面一片鲜红，唯独那头盔毫发无损，无辜而又安静地停在那个地方。
我在那一瞬间只看到哥哥的笑容，被撞击的他应该是充满痛苦的才对，但承受了巨大推力的哥哥竟然还能露出笑容……我从这笑容里读到了很多东西。
有没玩到游戏的不甘心……有承受痛苦但仍然笑着的坚持……还有感觉自己可能会死的不舍……以及一点点……一点点解脱。
不要……不要做出那样的表情……哥哥……
不要让我看到那样的表情……哥哥……为什么要这么讨厌这个世界……
我只看到那一点，那一点解脱，其他的感情全被我抛到九霄云外，我只看到那一点。
鲜血有如墨水点在宣纸一样，迅速地扩散开来，我感到有些头晕，身体的力体仿佛被抽走一般，下一刻我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我抬头看见学姐的笑容，好像在告诉我“不要怕。有我在”，但我感觉到了学姐的手心跟我一样布满了汗水。
我努力朝着学姐微笑，眼泪也随着笑容一起掉了出来。我一边笑着一边说：“我没事。”
我马上感觉到学姐的手离开了我的身体，像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我这才失去力气般的摊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耳边轰鸣不断，断断续续地传来学姐冰冷的声音与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
那之后，他们迅速地离开，只留下我在那里，学姐问了我一声，我回答她说我不去了，我还要回家通知父母
但我没有走，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一滩血，以及，溅上了血的头盔，正好朝着我的方向，仿佛在看着我一般。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撑起身体，感觉手恢复了一些力气，但还是有点站不起来，这时候，突然又迎面来一辆车，头盔再一次被撞飞，正好掉在我的面前。
“……不要……”我低声说道，头盔上的血让人联想到刚才。眼睛蒙上了雾，眼前一片朦胧，唯有那红色特别清晰。
“不要……”一只手环抱自己，感觉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明明没有受伤，但却感觉到疼痛。
“哥哥……”我轻声呼唤,伸出手拿出口袋里的纸，将头盔上的血的擦干净。
一定不要死……一定……哥哥……
努力活下去才行……还有这个游戏在等着你玩呢……你给我可不行……我可不会玩游戏……哥哥……
我抱起头盔，犹如在抱着最重要的宝物一般，感受到上面还有哥哥的温度，力量就能够恢复一点，那温度夹杂着汗水和血的味道，不知不觉我发现上半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汗水黏着衣服，十分难受。
但我依然感觉到了热，明明手中得头盔都在发热，明明感觉到沥青地面都被太阳烤得发烫。
……
回去吧，我这样想，堪堪站了起来，抱着头盔一步步往回走。
哥哥……一定要活着……你不是还有一份不甘心吗……那么就回来玩你的游戏啊……一定……这个头盔我永远为你保管……不……就保管一天……半天，你不回来我就把它扔掉。
然而……那时的我……还不明白现实是多么残酷……
……
“警告——玩家长期接触黑暗与亮光交替环境，视觉能力下降。”一声系统提示将我拉回现实，我看着学姐的方向，她的身影已经模糊了一些。
“嗯……”我低声回应学姐的话，为了更清晰地看到那个人，我走到了她的旁边，身后是回忆中的自己，胆小无助，只会哀愁哭泣。
那还仅仅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而我现在已经能够笑着了。
哪怕带着悲哀也好，也一定要微笑着走下去，这份心情，就像当初登陆哥哥的游戏账号一般，想着“不做好就不行。”这样的心情也一定能够传递下去。
我要笑着，笑着，痛苦也好悲哀也好，一定要笑着走下去。
“走吧，学姐，我们要去车站吗？任务下一步是什么？”
————————————————————————————————————————
PS：……最近得了肠胃炎……果然学校附近都是地沟油……给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