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话Dump
崩裂苍穹
碎
曾几何时，向着苍茫的天空放飞希望，妄图能收获梦想。然而，梦想就像是一面镜子，看似华美，但伸出手摸到的，永远是那冰冷的镜面。虚幻得美好，真实得残酷，站在破碎的梦想华镜之上，仰望着蔚蓝的天空，感叹它的瑰丽。
晴空闪耀着双眼，身后站着那个年轻稚嫩的孩子。这个世界不应属于她，这个世界的浮华表面下暗潮汹涌，在这里，只有失望，没有希望。牵着她那双纤细的手，温暖而又轻柔，却不敢再进一步。
“你会去……哪里？”
稚嫩的声音在发问，我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我只知道，应当要带她去到那片纯洁的伊甸园。清爽的微风扑打在脸庞，品闻着鸟语花香，在洁白的云海上尽情歌唱，这才是应属于她的美好。那份纯真与善良的美丽，绝不能被尘世的混沌和喧嚣所亵渎。
所以我必须离去，离去，是为了寻找她要去的地方。
“我等着你回来……”
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却永远等不到答复。不敢回头，不敢回眸她的眼。
撒开手，就这样迈开步伐，在迷途中寻找着伊甸园的大门。瞬然，天地摇晃；瞬而，山河剧变。红色的茫雾铺面而来，席卷天地，覆盖住了每一处的光线。回头望去，她已消失不见，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赤色波涛汹涌翻腾。贪婪混沌的漩涡，将一切吞噬。
我已不知身在何处，摊开手，却发现连自己都看不见了。身体消失，那“我”是什么？“我”能思考，但这是否代表“我”存在？不，我思故我不在。
……
那个熟睡的人儿，正抱着冰冷的枪，在战壕中闭着眼睛。
“轰——！”
如雷贯耳的爆炸声，让他从梦中惊醒。大地在轰鸣中震颤，泥土和碎屑在头顶飞散。
“舰炮射击！隐蔽！”阵地上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黑暗的夜空中回响着令人惊悚的尖啸声，密集的炮弹粗暴地撕裂空气，砸向地面。他机敏地抱起枪翻身而起，匍匐向前，拨开了草丛。他手中握着的是激光制导反器材狙击步枪，透过狙击镜，他看见面前的山坡上正有连绵不绝的人影在伏动，而在那不远处的大西洋面上，一束束蓝光如雷电一般闪烁，在夜幕中衬映出了战舰的轮廓。
敌军战舰不知道守军的方位，只是在盲目向这里射击着。炮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朦胧。这里是个易守难攻的高地，此前，他的部队——盖亚地面防卫师，通过浴血战斗才从涅普顿军手中夺回了阵地，但敌军也没轻易放弃，这次在海军的支援下，他们卷土重来。
“敌军夜袭！准备射击！”
传令官的咆哮激活了所有人的斗志。“唰”地一下，年轻的小伙们掀去了身上的草木伪装，合力将一挺挺长长的重机枪架在了掩体之上。
这是涅普顿军首次发动夜袭，由于防卫师的山头阵地布满丛林与洞窟，防御优势突出，所以他们计划借助海军的舰炮盲射高地，压制防守火力，再让步兵近距离发动强攻夺取阵地。涅普顿不计牺牲要夺下这里，是因为这块高地是通向地面都市盖亚的战略要地。在高地的一侧是无底的断崖，而另一侧则是险峻的山脉，所以这里就成了通向内陆的唯一通道。2025年，巨大的陨石碎成数块撞击了地球，而大地也为之撕裂，形成了这样奇特的地貌。
“赛肯！”
有个传令官在草木的掩护中冲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
“寻找对方的火箭炮手，打爆他的背包！”
“是。”
他——狙击手赛肯深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狙击步枪的支架放下，架在草丛中，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战场。面前是一片广阔的山坡，这些天来，这片战场经历了数次惨烈的战斗，处处都是死人的肢体。此时，在断肢与血泥之中，一个个低伏的黑影正在山坡上，如蚯蚓一般蠕动。赛肯屏气凝神，透过狙击枪的高倍率瞄准镜，在尸体与活人之中逐个寻找着目标。
然而，远处的海面上，又是一阵密集的雷光闪烁。
“轰——！轰——！轰——！”
敌方战舰上的磁轨炮，发射出一枚枚高速旋转的炮弹，撕裂着火热的空气，直直飞来。在密集而凌乱的弹雨中，一道红光正在疾速接近着赛肯。
“咻，嗙——！”
碎块四散，赛肯被猛烈的狂风掀飞，声浪在他耳中嗡嗡作响。炮弹直直射爆了十米开外的一个碉堡，一个满身是火的人从残骸中跑了出来，甩着两只断手，没跑两步，腿便折成了两段，径直落下了无底的断崖。
赛肯艰难地起身，重新握住狙击枪，爬向了山边，用肉眼观察着敌军。在黑暗中两军对峙，最忌讳的就是暴露位置，哪里有火光，子弹就会射向哪里。如果防卫师的机枪阵地盲目开火，只会反成为敌人的靶子。所以，他必须先想方设法暴露敌方的位置，也所以，班长才会让他专门射击炮手的背包。
朦胧之中，有一个人影，似乎带着长长的火箭筒，身上的包裹若隐若现。他举起枪，瞄准了这个人。
“砰——！”
枪声响起，但是那颗子弹射偏了。大口径步枪毁灭性的冲击力，将目标身边的另一个黑影撕成了碎片。肢体在空中飞散，鲜血如墨水挥洒。
很显然，方才爆炸的冲击波让赛肯头晕目眩，也震坏了狙击枪的制导装置。检查过后，他重新架起了狙击枪，瞄向目标，手动调整着射击参数。静谧的夜晚吹拂着微风，那是他与目标的偏差；黯淡的月光轻抚着人影，那是他与目标的落差。这一次，他必须命中目标，不然的话，他将成为敌军狙击手的猎物。
枪口轻轻地偏转，轻轻地抬起，屏气凝神的他，聆听着心脏的节奏。
四，三，二，一
“嗙——！”
手起刀落，扳机扣下，远方的山坡上腾起一团耀眼的火光，猛烈的爆炸让附近的士兵都灼烧了起来。
这就像是一颗照明弹，清晰地照亮了敌兵的身影。早已等候好的机枪班调转枪口，瞄准目标，扳机齐齐扣下。
“嗵嗵嗵嗵嗵——！”
刹那间，猛烈的火舌遍布山头，子弹在夜空中咆哮，而那处山坡上的敌军则哀鸿遍野，血肉在子弹的搅拌中四处横飞。但战争是一场对弈，绝不会这么简单就分出胜负。
远处的海面上，隆隆炮声再度响起，但是这次，每一颗炮弹都长了眼睛。狂怒的弹雨呼啸袭来，直接命中了盖亚地面防卫师的火力点。炮弹如连珠炮般爆炸，猛烈的冲击波犹如一只力大无穷的手臂，在阵地上残暴地撕扯，将一切物体撕裂，破碎的残肢带着腥红的浆水在空中挥舞。
此处，惨叫声和爆炸声此起彼伏，如尖刃一样刺痛着每个人的神经。彼处，山坡上那些未死的敌军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纷纷起身冲向山头。
“持续射击！不要间断！”
阵地上的将官们如此大吼着，尽管倾泻而来的炮弹是如此暴虐，但防卫师毫不退却，在那狂风暴雨中愈发愤怒，在混沌腥红中喷发着反抗与杀戮的欲望。
密集的子弹一排一排横扫过山坡，猛烈的炮火一遍一遍震荡着山头，交织的枪火照亮了夜空，也让整个高地如熔岩地狱一般。赛肯看着这一切，站在这战场的边缘，用自己的枪，进入了他自己的战斗。
“砰——！”
一声枪响，镜中那个敌兵的脑袋消失了。
又是一声枪响，又一个敌兵的身体碎裂成块。
然而，就在这时，狙击枪的瞄准镜中却突然弥漫起了烟雾，海面上的阵阵炮声也瞬间消失，一丝不详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隆隆作响，连大地都在震颤，“咯吱咯吱”的金属摩擦声从迷雾中传来，那是履带独有的声音。
“坦克！”阵地上的战士们大喊到。
末日来临，赛肯抱起狙击枪便向着阵地后方撤退。山坡上，一辆辆成群结队的深蓝战车登上山坡，冲破烟雾，向着山头直奔而来。
“嗙——！”
震耳的爆炸声在阵地间响起，坦克突破了防线，向防卫师的士兵们直扑而去，用咆哮的子弹撕扯他们的四肢，用无情的履带碾碎他们的身体。在钢铁洪流的掩护下，敌兵如潮水般地前仆后继，残暴的噬咬让阵线变得支离破碎。
此时，阵地上一个年轻士兵不甘心就此败退，他从战壕中探身，射出了手中的反坦克火箭，但火箭弹却被电磁坦克身周的磁场给引爆了。紧接着，战车的炮塔转向了他，鬼魅般的蓝光从中溢出。
“轰——！”
灰飞烟灭，焦黑的骸骨四处飞散，灵魂与肉体化为硝烟。
赛肯抱着枪向第二阵线跑去，身后是敌方紧追的坦克。突然，一道亮光忽闪，炮弹擦着他的肩旁飞过，将前方的一棵巨树炸碎。倒下的断木拦住了去路，他已无路可走，而那钢铁猛兽，就在身后步步进逼。
个人的意志，哪怕再顽强，也会被战争碾得粉碎。今日死在这里，就连尸骨都不会留下，更没有什么人会记得他的死亡。
赛肯停下了脚步，茫然地看着前方。
“哥哥。”
眼前，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女正站着，俏丽的脸庞如莲花般清澈，明亮的双眸如天使般纯洁。而他，正是那堵唯一的护盾，是唯一能为少女阻挡铁蹄逼近的护盾。还未死亡，怎能绝望？赛肯握住了手中的枪，转过身去。
那铁马停了下来，直直的炮管对准了他，蓝色的幽冥在炮管中萦绕。
“轰——！”
一阵猛烈的爆炸，钢铁的残骸飞上了天。赛肯仰倒在地上，面前是熊熊燃烧的坦克。就在刚才坦克开火的一瞬，他孤注一掷，对准炮管扣下了扳机，狙击枪的大口径子弹穿膛而入，击中了击发的炮弹。那头傲慢的猛虎当即爆炸，坦克乘员全都一命呜呼。
他有点庆幸于自己的侥幸。这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一颗幸运的子弹让赛肯得以存活，但他的战斗还远未结束。黑夜笼罩着山头，阵地上火光摇曳，照耀着那些残骸断肢。涅普顿军已经攻陷阵地，正张牙舞爪地向纵深挺进，要将所有的守军赶尽杀绝。
赛肯的身体在冲击波的震荡下，犹如是一副生锈的铁架，骨骼和关节咯吱作响。黑暗的夜空被火光照得透亮，他重新起身，端起了手中的枪。狙击镜中，敌方士兵正成群结队跟着坦克在推进，层层叠叠。屏气凝神，当他看见人影重叠的一刹那，手指已经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子弹径直射入人群，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穿透了数具肉体，拧扭着，将途经的一切都撕裂成了碎片。
惨烈的叫声从远方传来，他紧紧握住手中沉重的步枪，迅速地切换目标，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射击。狙击枪巨大的后座力不断冲击着肩胛骨，骨骼都发出了碎裂的声音，但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哥哥……”他的脑中只回响着这一句呼唤。
生命的美丽，需要用生命的死亡来守护。因此，无论战争多么残酷，都必须承认它充分体现了人性：一个人的牺牲，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免于牺牲。他绝对不能放弃，悬扣在扳机上的，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不想看见那个纯洁善良的女孩，还有盖亚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在铁蹄的肆虐下被屠戮，或是遭受惨无人道的凌辱。
“哥哥，我在这里……等着你平安归来。”
少女用稚嫩轻柔的声音在召唤，纤细的手不舍地扯着他的衣角。
遵守誓约是奢侈的，但是可以为了誓约之人而拼尽所有，死战到底。
“只要我还有呼吸……就决不让你们前进一步！”赛肯怒吼着，扔掉了手中的枪，因为子弹已经射尽。对于一个士兵来说，枪就是生命，但即便是生命也会成为累赘。
抛去生命的累赘，让身体只剩下灵魂的重量，轻盈，迈步狂奔。
赛肯的手中，握着的是锋利的匕首和高热炸药。这是一种烈性炸药，只要爆炸，就能将周围的一切蒸发殆尽，连坦克都会化为钢水。
但同时，坦克也发现了他的方位，将炮管指向了他。
侥幸不会有第二次，黑夜里也不会有光明。一瞬间，刺眼的火光照亮了天空，他的脸，他的身躯，就在这狂暴的光芒中被吞噬。
“轰——！”
死亡是什么滋味？赛肯倒在了地上，平躺着，看着天空上几道蓝光划过。
听不见了声响。
看不见了光芒。
身体止不住摇晃。
这是死亡的前餐，在他意识最后残存的那一刻，刺耳的尖啸在脑海中回荡。
然后，便沉睡而去，任凭意识在大海中沉浮。
混沌，
游离，
寂静。
……
……
声响？
“加紧重建阵地！”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响起尘世的喧嚣。这里不是地狱，地狱不会这般嘈杂。
赛肯慢慢睁开了眼睛，强烈的阳光让他难以适应。
“你醒了么？”
赛肯身边的泥坡上，坐着一个褐色头发的男人，头上、手上都缠绕着绷带。那个人神情严肃，一顶笔挺的军帽放在腿上。
“啊，普莱斯特准将……？”
赛肯慢慢地支起身，忍着浑身的酸疼环顾四周。破碎的阵地上，到处都是敌军坦克的残骸。而防卫师幸存的士兵则在重新构筑防线。
“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在昨晚我们要溃败的时候，乌拉诺斯军的独立鹰隼飞行中队及时赶到，把涅普顿军狠狠揍了回去。”
盖亚地面防卫师的师长普莱斯特准将如此说。“这片阵地上的兄弟们都战死了，现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预备兵。”
“所以……我侥幸活了下来是吗？”
“不，你也已经死了。当一个士兵拿起枪的瞬间，他就成了死人。如果他侥幸能看到战争结束，那也不会复活，因为他已失去了灵魂。”
“……”赛肯低下了头。“那……战斗结束了？”
“结束？”普莱斯特准将起身戴上军帽，轻了轻嗓子，用洪亮的声音向着所有山坡下的士兵们喊道：“福克斯中将说，等这次的战役结束，所有参战的人都能获得天空都市乌拉诺斯的居住权！”
阵地上那些疲惫的士兵们一听此言，顿时欢呼雀跃，更加积极地重建着防线。
赛肯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闭上双眼，仿佛看到了那伊甸园的美景。在迷途中苦苦追寻，他踏尽坎坷，赌上死亡的风险，即便不能收获美丽的梦想，终究也靠双手再度编织出了希望。遵守誓约是奢侈的，但这不代表没有可能。
天空仿佛下起了花雨，一片片美丽而又清香的花瓣从天空上飘落，浮在天空上的伊甸，仿如隔世般美丽。
“哥哥。”
空灵的召唤在耳畔回荡，心中已然有了答复。
“等着我回来吧，姬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