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惊吓到先生了,真是怪我,”丫鬟慌忙端起放在门边地面的香炉,局促地解释着,“这个门,不用香的话符咒就会……”
——这种机关,合着是不管是人是鬼,想要进屋子都先弄死了再说吧。话还没说完,“咔”的一声,缁兰立刻反应过来,是有人从里面推开了门。
“呀小少爷……”
没错,推开门的就是薛亭。他探头出来,看见两人也吓了一跳,有些措手不及:“白、白老板,缁兰?你们,你们怎么……”
“听说府上请了桂先生来用饭,所以我们来看看,”白三珀坦然回答了,笑着歪头问道,“你怎么就出来了?吃完东西——就此散了?”
“不是的……桂先生还在厅上,曾祖母说,说要与他单独谈谈,就叫我,刚才就叫我出来了。”薛亭看起来有些窘迫,灰溜溜地低着头溜出门来,轻轻将门合上了。
看样子还不算太迟,貌似还刚好赶上开戏了。既然如此,也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和薛亭闲扯,白三珀向薛亭点了点头,勉强算是就此说了一声,一手接过小丫鬟手中的香炉,趁着符咒被青烟缭绕,缁兰抬手推开了门。
随着门扉的敞开,隔着一道半月形内门两侧绑起的薄薄纱帘,厅中坐在几案两侧的人影十分清晰。绛罗坐在左侧,桂双华坐在右侧,两人之间隔着挺宽的几案,此时这场景实在规范得令人无话可说。绛罗正是正对着门口而坐,可见她睁大了眼瞪着一只脚已经跨进门槛的白三珀,轻轻咬着下唇,一副愠怒的模样。
“绛罗夫人……这次的确是不请自来,这里我还是先道个歉吧。看样子,我还是打扰了您与桂先生的雅兴?”
白三珀明白她不愿意自己硬闯进来,连忙赔着笑,若无其事地与桂双华打起招呼。桂双华也回过头来,一袭金线绣着边纹的杏色外袍,青丝轻拂在如玉的脸颊,伶人依旧笑得温雅而风度翩翩,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礼。
绛罗不动声色缓缓扬起了笑容,将手中的茶杯轻手轻脚放下,抬手向着旁边的座位指了指示意:“当然不会,先坐下吧。桂先生,白老板是老熟人了——像今天这种不礼貌的事情,我当然是习惯了,丝毫不介意的。您也请不要介意啊。”
果然……还是什么也不要说了吧。脸皮厚度还尚需磨练的缁兰“刷”地红了脸,就要向后躲。白三珀一把拉住他,微笑着将他扯到座位上,两个人一起坐下了。
“我刚刚还在向桂先生请教云遮月的唱腔呢……不过您说桂先生,您所擅长的,旦角所用的唱法叫作什么呢?”
面对对于戏曲毫无所知的绛罗,桂双华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温雅得体地答道:“当然是假嗓才对。假嗓轻柔调儿又唱得高,小生、旦角所用的都是它。”
“哎……”绛罗像是觉得有趣了,紧接着问出口,“那么那一次,莺儿所扮演的那个娃娃生呢?唱得很好听啊。”
桂双华毫无异状地笑了。他轻轻啜了一口茶,淡淡笑着回答:“莺儿当然是唱得好的。那孩子的嗓子,就连我也自叹不如啊。”
“那是桂先生谦逊了,”白三珀终于开口插话了,自己为自己到了一杯茶,抬头笑看着桂双华的脸,“倒是听说之前与桂先生同门齐名的厢龄先生,在三个月前去世了?”
绛罗瞥了白三珀一眼,像是埋怨他如此心急。桂双华果然怔了一怔,脸上笑容隐了下去,低头轻轻咬着嘴唇,十足风韵的表情之后,他微蹙着眉,尽量客气地回答:“是的。厢龄……我与他关系素来是班子里最好的,我们俩从小就跟着彭班主学戏,情同手足,可是这次……我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想不开,如此寻了短见。现今没了他,班主不知背地里叹了多少回气,没有人唱得能够有厢龄那么好的。如此我们也该就算是为了厢龄,也要好好将班子支撑下去——倒是还好收到了莺儿这样的孩子,也算是上天眷顾吧。”
他的语气轻柔悲伤,说得谦逊而理所当然,几乎没有一点破绽。但是若是结合彭班主的叙述,便不得不让人开口询问了。
“那个……恕我还有一个想要求证的问题,这么说来,您和厢龄先生的关系一直很好?”
桂双华看来对这个问题很不理解,微微抿了抿唇,但还是答道:“当然是很好的。就算是在班子里,我们从小就同吃同住,戏文也是一师同授,常常在一起探讨所学所悟的技艺,我们的友谊怎么能够被怀疑呢?”
“对不起,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绛罗终于开口,轻而易举拉过了话头,“说起来,桂先生的年岁……及得弱冠已有三载余了吧?心中可有中意的美人?”
这样的问话当然让人觉得出乎意料。桂双华一愕,随即笑着缓缓摇了摇头:“跟随班子漂泊四海,所伴的只有各式戏文罢了,哪里来的意中人?不知薛夫人所问何意?”
“啊……没有吗,桂先生这样的人才,真是可惜了,”绛罗自若笑起来,轻描淡写喝了口茶,“说实话,我这次请桂先生来,事实上是因为薛家远房的三小姐——她就住在戚州,当时听得桂先生唱罢一曲,就此相思成疾……我这次,是为侄孙女所询。不知桂先生可有此意,得以让我促成良缘?”
三人都是一愣,桂双华的脸色瞬间不自然起来。白三珀当然从没听说过绛罗的什么远房侄孙女,绛罗这样陡然提起,实在不知是什么用意。桂双华踌躇了一阵,还是毅然婉言谢绝:“得蒙小姐看得起,不过双华出身低贱,实在是不敢……”
“啊……不行吗……”绛罗一脸没趣,轻轻在椅背上靠住,“这么一来就只能怪那孩子滥犯相思了。其实我那侄孙女也算是有些姿色,年方十七,正是喜欢胡乱幻想的年纪,也怪不得女孩子。桂先生这么讨得女孩子欢喜,怎么就不考虑考虑呢?”
“薛夫人……”
“不过也没关系,桂先生若是志不在女色,也不能有谁怪责,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