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亭山坐落于县城南郊,距县城中心有三里远,山中林木颇密,鸟鸣兽吼,是一处打猎的好去处,这些年来,山中各种鸟兽繁衍不息,林盛草茂,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武亭山有着如此丰厚天然家当,按道理说少不了有樵夫砍柴,猎户狩猎,但自从陈县令任职此方父母官后,此种迹象已经完全绝迹,原因只有一个,武亭山是陈县令的私家猎场,外人一律不得进出,若是有人违令,轻则罚银,重则关进牢狱,罪名吗?定一个藐视王法之罪。
陈县令不仅爱文,还爱上了狩猎,用他自己的话来讲:父母官嘛,为百姓整日辛劳,总该有权利去享受应得的生活,陶冶情操是为了更好的服务于百姓。
而狩猎,是一种很好的陶冶情操的方法。
三骑清一色的黑马缓弛于山间小道,身后跟着十几个跨刀负箭的衙役,每个人的手里还拿着大弓,这些衙役都穿着便服,跟随着马技不太熟练、身穿青衣的陈县令。
余馆主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几个时辰过去,天色又阴黑了几分,阴霾的天空像一个黑色的怪兽,看不透,摸不清,斜睨着脚下渺小的人类,在它的眼中,山道山的这些人比武亭山中的猎物更像是猎物。乌云渐渐聚集起来,舞弄着黑爪,似在呐喊助威,狰狞的面目变换了一张又一张,却永远改变不了丑陋。
雨,冬季过后的第一场雨终于要来了,而且,还不小的样子。
身后的一班衙役一个个抬眼看天,然后低头垂头沮丧的模样,陈县令却一脸的兴奋高兴的面容,猜不透上司是不是出门没吃药,一众衙役心里抱怨嘴上却不敢言,无奈中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往前挪去。
山道稍显崎岖,绵延斜向上,道旁都是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石,平时黑灰色的山岩在此时显得更黑了几分,林中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兽吼声,更是加重了几分紧张的心情。
“想起来还是两年前的事情,在这道旁,余某救了大人之命,如今却是物是人非,霎眼间,两年时光匆匆而过。”余馆主轻轻叹息一声,目光看向前方蜿蜒的道路,微微沉思。
陈县令干笑一声:“是啊,是啊,恩公当时大展神威,令陈某逃过一难,好生感激。”
“陈大人,你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余馆主勒住马缰,突然问道。
陈县令一愣,心头热火倏然而起,想起来能够到京城做官,远离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整个人又精神了几分。山道上冷风索索穿过,却全然吹不冷他的热情。“自然是为民做主,让本县辖内百姓安居乐业。”陈县令一本正经说道。
余馆主点了点头,催马向前,加快了几分速度。“你的心愿一定会完成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随意,却令人感到其中的肯定之意不容置疑。
陈县令脸现不解之意,转眼想到不久就能够做京官,有了那人的照应,从此青云直上,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就抛开了所有疑惑。
山道顶峰越来越近,陈县令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双手紧紧攥住缰绳,生怕会摔下马来,一众衙役也累得半死不活,今天的事确实奇怪,天气那么坏这位县令大人却令他们匆匆带上装扮,把他们生拉硬拽了过来。这样的天气,往常是打死县令大人也不会过来了,今天是发什么疯了呢,一众衙役心里面嘀咕着。
“铮,铮铮……”
就在衙役们对这位县令大人腹诽之时,山顶山突然传来几声琴声。琴声幽幽响起,似有灵性,闪避过寒冷的山风,传入众人耳中。在众人听来,琴声中充满了阴柔之意,反复回绕在耳旁,任凭风吹,始终凝而不散。一众衙役心生奇怪,却说不出奇怪在什么地方,只隐隐感到不同寻常,却总是道不破。
众人走到山顶,借着剩下的几分光线,环顾四周。宽阔的山顶上,冷风更加强烈,吹散了头发,吹涨了衣衫,凛冽风中,余馆主衣衫猎猎作响,直身跨在马上,纹丝未动。耿姓老者一直沉默不语,此时骑马上前两步,行到跟前,顺着余馆主的目光向前看去。前方,一座亭子孤立风中,亭中隐约有一人坐着,以手抚琴。
“莫公公,救我,救我!”陈县令突然放马狂奔,向着亭子方向跑去,呼喊声被风声清晰的送到身后。
一众衙役面面相觑,不明白县令大人为什么纵马狂奔,更不明白为什么狂呼救命。
“来了……来了!”余馆主静静望向前方,望着那个风中孤单的亭子,喃喃道,“该来的总归会来。”
就在陈县令狂奔,余馆主和耿姓老者并肩而立望向亭子方向,一众衙役不知所措之时,前方的那个亭子又有了变化。只见亭子的四个角上突然亮起四团光亮,缓缓照亮了这个亭子。亭子中央的的确确端坐着一个人,这人看着有五十岁年纪,头戴一顶圆帽,冠上镶金嵌玉,身穿大红袍子,一双手细长红润,双手正按在一把古琴之上,静止不动。亭中四角立着四名黑衣人,全部垂手而立,目光空空洞洞望向前方,每个黑衣人身旁都挂着一盏风灯,也不知灯芯是何物做成,炽白的光芒射向四周,亭子方圆数丈之内事物一应清晰可见、明明白白。看来因为光线太暗的缘故,刚才众人并没有看到这四个黑衣人,很显然,四盏风灯也是因为众人的到来才刚刚挂起。
就在这片刻间,陈县令已经抛开了手下到了亭子跟前。“公公……公公,贼犯……贼犯已经……被我引来。”陈县令跌下马来,结结巴巴的说着,来不及拍掉身上的尘土,就站到亭子一旁,一脸得意兴奋的神色。
“很好,你做的很好,咱家不会亏待你的。”一把阴柔的男声悠悠响起,正是出自亭子正中抚琴那人。
“姚长江,姚司马,你可还认得咱家吗?”莫公公盯着余馆主,道:“司马大人,别来无恙啊!”
“十年了,你们还是找来了。”余馆主,也就是现在的姚长江叹息道,“想不到我没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却自己送上门来,想来那个妖妇还没死去,却派你们这帮奴才来送死了。”
“大胆!你这狗奴才,竟敢辱没当今皇后。”莫公公一拍手,手下传来铮!铮!铮!的杂乱琴声,“哼!今天咱家就替娘娘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后的狗奴才。”
“还有你,耿司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攀附于这逆贼,你眼中可还有皇上,还有皇后娘娘吗?”莫公公一指耿姓老者,顿了顿,道:“你若是醒悟,就替咱家拿下了这逆贼,咱家替你向皇后娘娘求情,说不定你还有一条生路。”
耿姓老者缓缓抽出眼袋,点燃一袋烟,猛吸一口,只见烟锅里亮起一团火亮,照亮了老人枯瘦干涩的嘴脸。老人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袋烟,并不答话。
“哼,不知好歹,自寻死路。来啊,你们一帮衙役给咱家拿下了这两个叛逆,皇后娘娘定然重重有赏。”
一班衙役不明就里,一个个退后两步,踌躅不前。
“一帮废物,快给我拿下这两个叛贼,本县重重赏赐你们,”陈县令向众衙役喝道,转头向莫公公拱手道,“公公不用担心,小人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手中暗藏毒药暗算了那个姓姚的叛贼,想来这叛贼不久就毙命了。”
“嗯,这次你立了大功,陈大人,等着进京领赏吧。”莫公公淡淡道。
“不敢,全靠大人栽培,小人愿为大人鞍前马后,在所不辞。”陈县令信誓旦旦。
“嗯,很好,咱家就欣赏你这种识趣的人,像这两个逆贼,跟皇后娘娘作对,哼,死路一条。”莫公公点点头,看向场中的变化。
这时场中有了新的变化,众衙役得了县令大人的吩咐,尤其听到赏赐,一个个抽刀搭箭,指向眼前的姚、耿二人。
姚长江还是一脸的淡色,置身后众人若无物一般,根本没有放在心中,在他眼中,前方亭中的那位老太监才真正能威胁到他。
姚长江没有动静,身旁的耿姓老者也没有出手,他依然专注的吸着那袋烟锅,此时此刻,烟锅的诱惑力像是抵过了自己的性命。烟锅中的烟灰依然亮着,火红夺目,映红了老人苍老的面颊。说也奇怪,老人这口烟足足吸了有一盏茶功夫,却仍然没有吐出,老人依旧那么静默,右手执着火烫的烟管,不知不觉。
一众衙役终于抵不住陈县令的一再催促和赏赐许诺,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众人在这声呐喊的带领下,开始杀向眼前两人。一时间,呐喊声,弓箭破空声,抽刀的摩擦声,揉进凛冽的寒风中,一起袭向前方,这两人,就像风中飘萍,海中一舟,似要被吞没、甄灭,他们是那么的渺小,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们眨眼间的灭亡,除了三个人,一个是莫公公,另外两个就是他们自己。
眼看箭中靶,刀及身,一切似都要烟消云散。倏然,一道深蓝色的烟气从耿姓老者口中吐出,那蓝烟瞬间化作一条蓝龙,盘旋蜿蜒,飞速舞动中迅速胀大,笼罩着方圆五丈以内。
“嗷啊!!!”高昂沉冷的嘶吼声放佛来自地狱,一吼之声轰震四野。蓝龙在电闪间,膨胀,盘旋,飞舞,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空气中不断传来“砰!砰!……哗哗!……”的响声,山道间不停有石块滚落下来,一时间,四周“隆隆”声又不断响起,威龙啸天,威至于斯。
良久,蓝烟随风点点飞散,如同一个过客,消逝在时间的洪流中。
时间最终还是会驶过精彩,不会因痛苦抑或是开心而稍稍停留,人道时光最是无情,却不知它亦最有情。此刻就是如此,躺着的那些人再也不会痛苦了,因为,痛苦从来只发生在活人身上。
场中一片狼藉,山道上,碎石边,停留着数十具尸体,那是一众衙役的尸体,他们再也不会痛苦了,再也不能够贪婪了,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姚长江从众衙役身上收回了目光,无喜亦无悲,十年前,这些,比这些更惨烈的,都不知道见过了多少。“陈县令,你不是有一个愿望吗?”姚长江淡然扫了陈县令一眼,慢慢说道,“我来替你完成,如何?”
“你,你……你……”陈县令手指颤抖,兀自说不出话来。
“‘烟霞功’,”莫公公拍手笑了笑,“耿司空,这才短短十年光景,你的功力进境了可是不少啊,竟然已经到了御风顶峰了,不亏是大司马手下四大战将之一。”
“姚司马,恐怕你的境界更高了吧,咱家倒真想见识见识。”
“你会见到的。”姚长江双拳一点点紧握,仰首望天,喃喃道,“大司马,大司马……爹,孩儿会杀掉一切害你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轰隆!”一道闪电过去,天际传来了雷声,顷刻,漫天的雨丝洒下,细雨如箭,头骨冰凉,射向峰顶,一时间,山上的寒意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