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亭山山顶，大雨滂沱，根根雨柱，似幽怨女子的小指，直直砸了下来，那散尽的绕指温柔，一根根都化作了嫉恨雨泪，凄厉而悲愤，控诉着负心的男子，指责世间的不公。砸在人身上，冰冷，沁进心肺，彻骨，痛到骨髓，那一刹那，你可曾后悔、心痛吗？
姚长江轻轻收回拳头，手腕处，紧绷的青筋微微松弛，远处，几道碎玉寒光一闪，揉进了风雨中，迅速消逝。
“确是一把好琴，随手一拂，竟有如此威势，不愧是仙器。”姚长江盯着亭子下方石桌上那把古朴的瑶琴，摇曳的风灯光影中，琴弦赫然根根发亮。“只可惜，终究是下品仙器。”摇头叹息中，似微有遗憾。
“咱家真替你脸红，咱家不过试探下你的修为，果不出咱家预料，不过渡劫初期而已，只不过拳头硬些而已，也罢，就让你死在此琴之下，也算慰了皇后娘娘的心愿。莫公公冷笑道。
“是吗？”姚长江淡淡道，“也好。”
莫公公冷冷盯着姚长江，说实话，通过刚才的试探，他已确认对方只有渡劫初期的修为，而自己是渡劫中期，又有仙器在手，按说自己应该稳操胜券。可是，对方那从容的态度，总令他感到隐隐不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难道对方已经是初期巅峰，随时有跨进中期的可能？不可能，短短数月，他怎么可能进境如此之快，到了这等境界，修仙者快则要两三年，慢则也要几十年才能进阶，对，他只是在故作镇定而已。莫公公瞥了眼仍站在雨中面无表情的枯木道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隆——”一声巨大的响声，吸引了莫公公的注意，侧脸看去，只见夜空中，一柄巨大的刀影狠狠撞到一团巨大的火球中央，刀影和火球同时一顿，滞在半空中。
通红的火球和冷冽的刀影互不相让，决然在空中对抗，快速飞旋的火球渐渐慢了下来，但其中蕴含的股股热气却更加灼热了，四名羽翎卫的黑衣冒着腾腾热气，下一秒，似乎连黑衣都要熔化在夜色里。四名羽翎卫第一次脸上现出了焦急的神色，四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想不到这耿姓老者如此厉害，只不过御风后期顶峰修为，却力压四名御风后期修为的羽翎卫，四人全力施为下还堪有性名之危。同时感受到了老人所带来的压力，对望中，四人缓缓点头，紧接着，四人撤出双手紧握寒刀的左手，同时举起左掌，掌心正对空中的巨大刀影。“咄！”齐声低语声中，四人嘴唇微启，刹那间，只见四人左掌被一层荧荧的白光包围，继而，掌心中吐出四道光柱，射向空中的刀影，瞬间，刀影变得更加巨大，凌厉的刀芒向外涨了足足一尺有余，整个刀身似水洗月华，清澈明亮，冷意，霎间流淌开来，火球和刀影之间，冷热交替，如同一场盛大的祭礼，在接受冰与火的洗礼。
“啵！！！”火球虽然在老人的一再加持之下，但终究达到了极限，不能再往前前进一分，终于，一声巨响声中，火球和刀影同时碎裂开来，四散纷飞，夜空中，一蓬蓬的火雨，一道道的陨星，都拼尽着生命，誓要洒出炽烈，焚出精彩。巨大火球，被分割成无数块，大小不一，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崩裂开来，疾射下四面八方，细小的，如火雨一样，转眼被雨柱扑灭，大的如同焚烧的石块，扬起愤怒的心火，不分敌我，定要同归于尽方才干休。山顶边缘的密林，不时发出“哗啦！”的响声，继而一团火焰，在雨夜中发出“噼里啪啦”的伴奏声。三匹黑马终于嘶鸣起来，一个个都像刚从地狱中捞回了灵魂，终于灵魂归窍，慌乱的马蹄带着乱转的马头乱扭，惶惶不安。
“砰！”一块马头大小的火球砸中了亭子边陈县令的黑马，来不及发出一声悲嘶，这匹马就倒在石地上，一团火焰迎风就长，燃烧着原本光滑油亮皮毛，然后化为灰烬，被雨柱浇湿打灭，火焰熄灭后，空气中就散发出焦臭难闻气味。
姚长江伸袖拂开几团射过来的火球，轻轻拍拍身旁大黑健壮的背脊，道：“去吧，这本就不是你们的战场。”大黑似懂了主人的心思，高嘶一声，奔着山道口，往山下颠去，小黑跟上大黑，转眼，投入到了夜幕中。
“这不是战场，”姚长江自语一声，转而脸现嘲讽，朝向莫公公说道，“以前我杀的是叛逆，想不到如今，自己也被当成叛逆给人来杀，是不是很可笑呢？
“哼，是很可笑，可是，死人就不会再感到可笑了，一会，你也一样。”莫公公冷笑一声，突然双手舞动，“寒殇琴”上，“铮——”一片琴音响起，似杂乱无章，又似暗含某种音律，迅疾的破空声中，三道寒光倏然袭来，每一道寒光都由数把亮弧，成弯刀状组成，片刻间，组成三道攻击，一道接一道，向姚长江打来。
三道寒光中，几十把弯刀寒影，每一把都携着凄冷的光芒，无尽的杀意，抹向风雨中的淡然而立的中年人。一百多年的时光能有多久？时间又是怎样神奇的一种东西呢？悠长的岁月里，除了寂寞，心伤，仇恨，愧疚，就只剩下刀痕了，时间又何尝不是另一把刀呢？人人都避不开的刀，这把刀修磨了身体，刮伤了心脏，肉体，精神，双重折磨，折磨这天下间千千万万的人。凡人，不甘中，去寻那传说中的仙道，仙道？几人度成佛？几人成神仙？没有人知道，有的只有传说，而传说，又有多长的悠久呢？
深邃的眼眸中，映出的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寒影，透过眼珠，要去继续在心伤人心上划出伤痕吗，痛，要继续吗？
“啊——”是什么让人这么悲伤？是什么仇恨让人如此的刻骨？激荡的衣袍鼓胀中，姚长江凌空而立，一团淡淡的黑气中，让那个心伤人透着黯然的杀意，杀意，一分分揉进夜色中，向着前方逼近，向着那个亭子逼近，甚至于亭子身后那个神秘的道人，都感到其中有着荡不尽的殇，杀气，威临着整个山顶，夜色又黯淡了一分，风雨又加重了一分，冰雨冷风中，姚长江似杀神转世，往日淡然的眼神凌厉而冰寒，从容的脸庞遍布狰狞之色，身外，一滴雨未进，一丝风未入，风雨竟是没有进入分毫。“啊——”伤怀的呐喊声仰天而起，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刺透了冷冽的寒风，荡向苍穹，声震四野，姚长江双拳紧握，粗大的青筋沿着手臂蜿蜒布起，衣袖，胀裂开来，碎成布片，化成夜幕里的黑蝶，翩翩舞蹈。姚长江猛然挥动手臂，张开胸怀，一道光墙迅速闪出，电闪间拉长，横在身前，“叮！叮！……”数不清的碰撞声中，一把把弯刀刀影击中光墙，然后粉碎成一片片，反弹开来，划出数不尽的碎影，最终消失。
静，山顶上的打斗声不见了踪影，耿姓老人和黑衣人各自喘息着立在两边，枯木道人紧紧盯着姚长江，眼光闪烁不停，风雨也在这刻远离开那人的周围，是惧怕了那歪曲了的面容吗？还是这份杀意比风雨的肃杀更甚呢？
原来，人强大了，老天都会敬畏三分的。
“不可能，你……你……”亭子里面的莫公公忽然叫道，只是这声音变得沙哑难听，再也不复阴柔之意，但总算多了几分男人的气概。只是此刻莫公公全然不会思考这些，更顾不上自己是不是还是男人，他一直拂着琴弦的白皙双手终于离开琴弦，带着无力和颤抖，“你怎么可能突然修为大涨，你……明明只有……渡劫初阶修为……怎么……怎么”莫公公脸色苍白，双唇抖颤不已。
“是渡劫后期，”亭子后的枯木道人突然开口道。
“你……说……你说什么？”莫公公扭脸看向枯木道人，脸色又苍白了一分，虽然不愿相信枯木道人的话，但心中一个念头隐隐喊出：他说的没错，没错，那气势，以自己渡劫中期的修为都没法散发出来。想到这个念头，莫公公一阵心寒，那无尽的杀意，那强大的气势的确不是自己所能具备。死亡，这个念头一起，莫公公一阵心神摇晃，虽然他已经活了两百一十岁了，可自己仍然不想死，自己一百八十岁渡劫成功，容颜也就定在了那一刻了，以后都不会再变得更老，自己还想参悟天道，修得仙道呢，就算不能成仙，也可以延年益寿啊。想到这，莫公公心里更冷了，活到如今，他才觉得自己活得时间实在太短了。
枯木道人冷冷一笑，瞥了眼地上的陈县令，陈县令依然泡在大雨中，停留了这么久了，脸色显得苍白如纸，领口脖子上的伤痕经过大雨的冲刷，更加的暗红微细，给肿胖的脖子增添了一抹凄美的颜色。枯木道人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两个孩童，最后目光停留在左怀的姚枫身上，黑色的衣领下，现出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意，其中更隐隐有兴奋之色，不自觉处又把怀中的孩童紧了紧。
大雨，顺着宽大的黑衣流淌而下，两个孩童被大衣罩着，额头发间积存的少量雨水在缓缓滑动着，梦醒，在何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