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二楼的一个豪华雅间里,纳喇苏勒站在窗前,静静看着远处的江景思绪万千,直到赫恫进来禀报。
望江楼是圣鸦城最有名气的酒楼,几乎所有北疆人都知道,那是纳喇家族最知名的产业。
圣鸦城的贵族名流们请客吃饭,大多乐意到此,一是望江楼豪华考究的装饰,让请客的人觉得有面子。再有就是,好多人内心深处,渴望能籍此和北疆最为显赫的家族发生点交集,虽然这只是一种幻想。
另外还有一个较实在的原因,这个酒楼毕竟非普通北疆平民能消费起的地方,因而在这就餐很少有那些闲杂人等打扰。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一规律,在任何地方都适用。
苏勒的贴身护卫赫恫将客人领进来后,便转身出去了,并随手关好门。
来者是位北疆男子,三十左右岁的年纪,身材虽略显臃肿,但看着仍不失魁梧。该男子,上身穿一件北疆常见的浅黄色半旧亚麻布外衣,下身配一条黑色马裤。方方正正的脸上布满络腮胡子,再往上嵌着一双灰褐色的眼睛。眼神里,萌动着初见权贵的不安与激动。
苏勒背着手,从里间踱着方步缓缓走出。
那人一见,连忙弓左腿,屈右膝单腿跪地,两手抱拳,口称:“参见大人!”
“冷都尉快请起!”苏勒走上前,双手将对方搀起,然后笑意盈盈地上下打量着那人说,“腰上的伤好些了吗?”。
“承蒙大人关心,已经好多了!”那人听后又要下拜,苏勒一看连忙拉住他。
“冷都尉不必这么客气,我一直都当你是知心朋友,这里没有外人,你我就别再拘礼了!”
“大人对在下的恩情,冷金树此生无以回报,但求下辈子做牛做马,以报答大人!”
“冷都尉言重了!”苏勒一边拉着对方到窗边酒桌前坐好,一边仍笑呵呵的说。
“你的伤没事了,我就放心了!”苏勒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其实,这次找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的伤,顺便聊聊。”
“这段时间圣山那边怎么样?”
“挺消停的,听说那几个南蛮子走了,再过段时间,守卫团准备倒大班了!就数这些南蛮子对圣山好奇。”冷金树和苏勒汇报到。
“岱钦每天去巡视吗?”
“不总去。”冷金树冷冷的说。
“咱俩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苏勒突然问。
“大人,是去年九月。我获封右都尉的时候,还是您给我亲手披上的都尉斗篷!”
“哦,我想起来了!冷都尉那次一人就生擒了三名黑水俘虏!”苏勒竖起大拇指赞叹到。
“唉,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就过去一年了!”苏勒感叹到。
“是啊,一年多了!”冷金树机械地喃喃重复着。
“冷都尉现在是右都尉,还是左都尉?”苏勒想起了什么关心地问到。
“右都尉!”冷金树小声说完,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哦!别着急,慢慢来!”苏勒安慰到,“唉!像冷都尉这种难得的人才,当右都尉还真是有点屈才了。我明天就去找大族长,冷都尉绝不该只当个右都尉!”苏勒信誓旦旦的说。
冷金树偷眼看了看苏勒,没有说话。来望江楼的路上,他心里就一直犯嘀咕,他不明白,眼前北疆这位二号人物,为何近来突然开始关心起自己这个平民百姓来了,毕竟纳喇家族在北疆声名显赫,无人不晓,而冷家默默无闻,亦和人家没有任何瓜葛。
而且,自己同样地位低下,在圣山守卫团连个左都尉都没混上,前些日子还因为值守中喝酒,让左都尉哈康尼告了黑状,结果被大族长亲自下令责罚,直到刚刚上楼,腰还隐隐作痛。
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二族长苏勒便差人专程送来中土上好的红伤药。
要么是机遇,要么就是陷阱!他暗暗的想。
正想时,苏勒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看着墙壁上的一副画出神。
“好诗!好画!”看了一会,苏勒抚掌大笑起来。
那是一副中土画家的水墨山水,是在望江楼开业之际,中土军司官的贺礼。
画面构图很简单,一座清奇险峻的山峰,山顶上,长着一颗松树,画首题诗四句:
高高山上一棵松,一树独秀傲群峰。
霹雳风雷无所惧,只因足下盘虬龙。
冷都尉是大老粗,自己的名字尚且写不全,自然不知道上面说的什么。
苏勒兴致勃勃地给冷金树念了一遍,然后问:“冷都尉,你说说看,为什么单独这颗松树,能高高的长在山顶上屹立不倒呢?”
“大人,在下不懂!”冷金树窘态十足的说。
“只因足下盘虬龙!虬龙!”苏勒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要想屹立不倒,必须根扎得牢啊!”
冷都尉若有所思的听着,这一回,他似乎有点明白了。
“根扎的不牢,不经风,风一吹就给连根拔起了!”苏勒接着说。
“而且,根扎的不深,树也长不大!”苏勒看了看冷金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冷金树看着那幅画陷入了沉思。
两人就这么看了一阵子,苏勒先回过神来,“你看,光顾着看画了,差点忘了吃饭这茬了!”苏勒有些懊恼地拍拍脑门说。“这人啊,岁数一大,脑袋就不好使了!”
说完拉着冷金树重新落座。然后轻轻击了两下掌,侍者端着菜肴自门外鱼贯而入。
精致的铜盘里,全是北疆的特色菜肴。红烧鹿尾、清蒸熊掌、山豆炖雪蛤、猴头菇调飞龙汤、爆炒狍子心和酱炖细鳞鱼,还有些叫不上名的野菜。
诱人的菜香四下散开,冷金树心里却还在回味刚刚苏勒的那几句话。
“酒坛子就是我的根!”冷金树想。“只要有酒喝,我保管再大的风暴也不怕,还有哈康尼,还有岱钦!”
一阵酒香打断了冷金树的思绪,这是根对绿叶的深情表白。
闷倒驴是北疆有名的烈性酒,同时也是北疆爷们的最爱,尤其是冷金树。
苏勒自己并不喝酒,他以茶代酒作陪,这让冷金树有点受宠若惊。
值守圣山的时候禁止喝酒,因为据说圣鸦神忌讳酒气,一个月前,冷金树正因此事被责罚了五十军棍。
此事甚至惊动了大族长,要不是苏勒力保冷金树,恐怕他连右都尉一职都保不住。
酒和女人,是大多数男人的考验。
冷金树对女人兴趣不大,但对酒却绝对没有抵抗力。
眼下闷倒驴浓烈的酒香,瞬间就击垮了他在苏勒面前苦心经营的斯文。
只是礼节性的和苏勒客套了几句后,冷都尉己经几杯酒下肚,连菜都没吃一口,后腰上军棍留下的伤痛,此刻在酒精的麻痹下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了。
酒喝下肚后,牢骚慢慢的涌了上来。刚进屋时的戒备和矜持,己完全消融在酒杯中。
“大人,其实我也不是那么非得当那个左都尉!”冷都尉装着一付毫不在乎的样子说。“可有时候想想有点憋气!”
苏勒笑眯眯地喝了口水,看着他。
“大人,您说,哪一次和黑水打仗,我不是第一个冲在前头,光黑水的俘虏我就抓了多少了!”
“我敢说绝不比哈康尼少!”
“这个自然!”苏勒肯定到。
“凭什么他只打了几次胜仗就能当上左都尉,而我冷金树就永远只能当个右都尉!”冷金树愤愤不平地说。“他还不是全靠拍马屁吗!”
“冷都尉的功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苏勒趁机拍到。
“前几天,我不就因为天冷喝了点酒吗!结果岱钦对我下那样的黑手!”冷金树说到这竟然有些伤心。“还说是大族长下的令!”
“岱钦也有苦衷啊!”苏勒在一旁劝慰着。
“狗屁!他们都是一伙的,就是哈康尼那个狗卵子想整我!”说着冷金树竟然流下了眼泪。
“唉,是啊,我也觉得上次岱钦确实有点严厉了!”说完,苏勒表示同情地说。
冷金树用手背抹了把眼泪。
“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岱钦也是为了北疆好!再说了,他也是听大族长的命令嘛!”苏勒看似漫不经心的说着,却暗中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大人,我敢肯定,就是哈康尼那家伙捣的鬼!”冷金树一口干掉杯里的酒。
“别光喝酒,吃菜。”苏勒站起身,夹了一块狍子心放在冷金树碗里。
“有些事自己知道就行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苏勒见冷金树不说话便继续开导他到。
“你等着!”冷金树咬牙切齿地发着狠,“总有一天我要废掉那个狗卵子,只要给我机会!”
苏勒冲冷都尉举起杯,用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脑门,然后又指了指那幅画。
“我敬冷都尉一杯!”
冷金树连忙站起身,双手擎着酒杯去和苏勒碰杯,可连碰两回都没碰上。
闷倒驴强劲的酒劲让他有点晕,“我这是不是也算扎了根呢?”他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