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外,在进入北疆的最后一个山坡前,孤零零地座落着一家小客栈。
差不多天下所有的房屋,房门都是朝南向阳而开,但这家客栈和正常的房子正好相反,屋门设在北面的背阴一侧,正对着山坡的方向。
时值九月深秋,天色已近黄昏,山上的树木叶子大半变红变黄,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是满山遍野红彤彤一片,带给人一种浓浓的异域情调。
客栈的烟囱飘起袅袅青烟,让他乡游子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这间客栈是中土版图中最北面的建筑,也是唯一不受长城庇护的中土房屋。
中土宽敞笔直的官道,只修到长城的出关城门前,连一寸都没有越过城门。出了关口到这家客栈只有几里的路程,但道路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崎岖不平。
这条崎岖的路经过客栈后径直指向北方,翻过客栈正对着的那个山坡,就算真正踏上了北疆的土地。
据说走下那个山坡前的人,基本都会停下脚步回首看一眼。即将踏上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很多人也许从此一去不回,此时对故土的依依不舍之情言语难表,皆尽在这回首一望中。
为此,这个山坡亦被人称作“回首坡”。
而这家客栈,相传是大约一百年前一位来此地等候丈夫的女人所开。
那女人的丈夫,揣着发财的梦想,随中土商队去北疆探险,但却不幸从此一去不返。
从北疆回来的人,有的说他死于扯龙谷,还有人说他葬身于汹涌的黑水河中。虽然不知道那种说法准确,但相同的结论是,这个女人的丈夫肯定是死了,而且永远也不会再从回首坡那边回来了。
但那个女人却坚信自己的丈夫还活着,她不相信任何关于丈夫的所有不幸消息。
在经过了绝望的等待后,终于有一天,那个女人带着孩子来到了回首坡前,建起了这家客栈。起初,客栈叫“盼归客栈”。那个女人每天都会站在客栈门前遥望回首坡,期待着丈夫从坡上走下来。
每逢有中土的商队前往北疆,那个女人总是对商队的每个人都千叮万嘱,要求他们帮忙打听自己丈夫的音信。
商队离去后的日子,她每天都坐在门前,眺望着回首坡,期待着返回的商队。但每次,商队都带来让她绝望的消息,以至于后来,人们不再忍心告诉她实情。
如此等待了十几年后,最终,女人在忧郁中死去,但即便临死前,她依旧坚信丈夫还活着,临终前,她交代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让他不要离开这里,一定要等到父亲回来。
孩子将母亲安葬在回首坡前,希望父亲有朝一日回来,能在第一眼就看到母亲,哪怕是母亲的墓碑。
后来这个孩子渐渐的长大,再后来,他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是他牢牢记着母亲的话,在他临死前同样如此这般交代自己的孩子,要自己的孩子继续守候着这家客栈。
到现在算来,如今客栈的主人已经是那个女人曾孙一辈了,但这个孩子仍旧在此守候。
客栈门前,女人当年亲手种下的那几棵钻天杨,早己长成参天大树,而女人的坟墓却己湮没在荒草中,任由岁月遗弃!
时至今日,除了为即将北去的探险者提供暂时落脚的地方外,现在的客栈主人不再有别的祈求。他或许觉得,自己的太爷爷,如今大约是真的死在北疆了。
这个客栈,在那些去北疆的探险者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后来大家渐渐的将这间客栈叫做“回来客栈”。
去北疆的探险者,最后看到的中土建筑,除了冰冷的长城外,就只有这家客栈。而回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中土建筑还是它,因而,大家对它感到格外亲切。
更为重要的是,从北疆回来的人,只要是见到这家客栈,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活着过了凶险无比的鸡冠山,见到它,就意味着可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更有许多人会情不自禁的大喊“我回来了!”
久而久之,“回来”就成了这家客栈的名字。
秋季是中土商队去北疆淘金的黄金季节,中土人带着丝绸、瓷器等物品去北疆换取珍贵的人参、鹿茸、貂皮等北疆特产。
虽说去往北疆的路十分险恶,但人们更相信“富贵险中求”的理论,大多数人更是带着侥幸的心理,抛妻别子,不远万里之遥赶赴北疆。
对于一些中土的穷困人来说,这不失为一步登天的最佳捷径,成功了,全家人登天,失败了,自己登天!
而一些穷光蛋从北疆回来后,立马摇身一变,富甲一方的故事,更是在中土广为流传。
有时候,人们总是需要些谎言来激励自己,虽然,往往这谎言就是自己编的。
去北疆探险的大商队已离去多日,每逢这时候客栈总是显得格外冷清。只有一些三三两两落后的冒险者守候在客栈,等待着更多志同道合者,以便组成新的队伍结伴穿越北疆凶险的旅程。
客栈门前的空地上,露天摆放着几套红松桌椅,松木特有的暗红色圆形疖子,点缀着浅黄色的桌面,显得古朴大方又有格调。
虽说这个季节,早晚已有些寒意,但大多旅客还是喜欢坐在外面,一面品茶一面欣赏着这中土少见的异乡风情。
今天尤其清净,整个客栈总共也不到十个人。院子几个男子人凑在一起喝酒,一边谈论着各种奇闻异事。
从南疆的蚂蟥到北疆的草爬子,从三百年前北疆的祭坛大战,再到今天的京城对贫民的野蛮驱赶,当然,还有北疆的窑姐和中土的青楼,一行人说得不亦乐乎。
有时候几个人停下手中的酒杯,将脑袋聚拢到一起,压低了声音谈论,然后就是一阵哄笑,众人都饶有兴致的听着。
最后话题又回到赶赴北疆的正题上。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一边喝酒,一边嚷嚷着,说最后再等两天,到时不管人多少也要动身了,否则,怕是在大雪封山之前无法回来了!要是碰上传说中的北疆大烟炮,绝对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众人七嘴八舌的随声附和着。
为了共同的目标,来自天南地北素不相识的人们,在这小小客栈能同饮于一桌、推杯送盏,一个“利”字怎能道尽其中原委。
在院子角落,靠近木篱笆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两个和那些北去探险者决然不同装束的客人,其中是一名女人,年纪三十上下,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来是经过了长途的跋涉,腰间挂着一把佩剑,透着萧萧杀气,仅看剑鞘就可以断定那是人间不二的宝器。
那女子生的倒也端庄,一身兰色紧身衣包裹着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头上的荷叶帕隐藏不住满头的乌黑秀发,略显丰腴的脸庞透着几分清秀,但也带着一丝疲惫。
这女子并不和其它旅客言语,而且似乎还刻意回避大家一般,一个人一边默默的喝茶,一边望着回首坡,显得若有所思。
女人的对面坐着一个小男孩,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坐在凳子上,他的双脚还没有沾到地面。
小男孩胖胖的脸蛋,大大的脑袋,看着很可爱的样子,这怕是回来客栈的老板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在客栈看到自己家以外的小孩了。
老板心中很是纳闷,难不成,这女人要带着小孩去北疆?一个单身女人独创北疆以经是破天荒了,要是再带着个不韵世事的孩子北上,那恐怕绝对是回来客栈建立以来的唯一。
小孩看上去很机灵,显然,这个小家伙对客栈的茶水没什么兴趣,大脑袋东张西望不停的乱转。这里的景色大概是他在家里没见过的,眼神中满是新鲜和好奇。
客栈的大黄狗更是让他暗生欢喜,几次偷偷的唤那狗,但看见对面女人严厉的目光后,马上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扭过头看风景。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非常好奇的看着这两个特殊的旅客,但看着女子一脸冷若冰霜的神情,终究没人敢开口问个究竟。
客栈老板也只是替他们添了两回茶水,并没有过多言语。
日落西山的时候,那女子默默的付了茶水钱,领着那个男孩回了房间,剩下若干旅客七嘴八舌的猜测着两人的身份,再做出若干种可能的推测,又逐一推翻后。
最终,众人三三两两的各自回屋休息,养足精神,为即将开始的未知旅途做着最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