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月后,北疆的天气就一天冷过一天,中秋节这天晴空万里,晌午时分,太阳晒得人浑身暖意洋洋,只想打瞌睡。
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对于北疆人来说格外短暂,除了战乱和悲伤之外,几乎没留下什么其他印象。
圣鸦城的街道冷冷清清,路上行人不多,街边的店铺稀稀落落的开着门,有些店铺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开门营业了。
据说有三分之一的百姓在半月前的大战中死去。大多数有人居住的房屋都有修补过的痕迹,那是刚刚过去的那场劫难留下的伤疤。
伤痛尚未平复,只是在每个人的心中蛰伏着,只是要触景生情,便可以随时将之唤醒。好像早晨结了层薄冰的水面,遇到阳光便会融化,大家都竭力不去触碰那段记忆。
今天是中秋,中秋!一年一度的团圆日子!
一哲在街上闲逛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找了家旅店住下,这是他在北疆的最后一天,根据圣鸦堡的告示,明天乌鸦泡的渡口将恢复通航。
白天他特意去看了看望江楼,那里已经彻底变成一片废墟,附近居民为了修缮自己房屋,纷纷去那片残垣断壁中找可以用得上的材料。
一哲当时驻守在圣鸦堡,苏勒临走前特意叮嘱他们守好城堡,并说几天后就会回来,然而,那一去却是永别。
苏勒死后据说连尸体都没找到,岱钦也告老还乡,不知所踪。
随后圣鸦堡迎来了新主人,一个满脸疤痕的完颜纽赫,传闻那家伙原本是蜿蜒族的,此次利用狼王打败了乌拉人,并亲手杀死了三足乌,老百姓背后议论纷纷,据说羿箭就在他手里。
“既然三足乌已经死了,要那支羿箭还有什么意义呢?”好多人想不通。
乌拉人对三足乌的死虽然感到悲痛,但却是敢怒不敢言,现在的北疆是完颜人的天下,完颜纽赫拥有当今北疆最强大的军队,甚至有一部分狼兽兵也听令于他。
而那个可有可无的中土军司官,据说已经正式上奏中土朝廷,请朝廷为完颜纽赫颁布正式的北疆大族长委任圣旨。
眼下北疆所有的部落都归完颜人统治,圣鸦堡也顺理成章的成为蜿蜒人的宫殿,据说,圣鸦堡已经改称黄龙府。
老百姓为此纷纷表达了不满,声称祖宗留下的产业怎么能乱改名字呢!一哲懒得去打听这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老百姓满意不满意又能怎样?还不是一面被人统治,一面喊着万岁,一面不得不假装认真的听着统治者编造的各种谎话,最终大家还不一样交税过日子。
一哲是在完颜纽赫正式入驻圣鸦堡后的第二天与同事一起离开的,乌拉人之前同蜿蜒人曾有过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所以,几乎所有乌拉人都离开了圣鸦堡。完颜人并不阻拦,他们有充足的人手。
七月二十七的大战,圣鸦城的抵抗其实是十分顽强有力的。
赫侗吸取了在阿勒泰失败的教训,做了周全的部署和考虑,开战后,狼兽兵没占到任何便宜,赫侗亲临城上指挥,老百姓也都拼了命抵抗狼兽,给那些畜生造成很大的伤亡。
但圣鸦城最后还是陷落了,赫侗在北门同狼兽打得正酣时,没想到西城被狼兽攻陷。
据说先前有狼人混进了城里,然后乘乱偷偷打开了西城大门,狼兽兵蜂拥而入,那些畜生见人就杀,根本不分男女老幼,尤其在苏勒将大部分勇士团调去了圣山的情况下,圣鸦城临时武装起来的老百姓,面对全付武装的狼兽们自然不是对手,北疆人一时间伤亡惨重。
但狼兽也死伤无数,给狼兽造成最大伤亡的,是几百名刚从地牢里被放出来的特别勇士团。
和以往一样,勇士团后面始终跟着一支督战部队,那些犯人不敢回头,唯有拼命往前冲,在西城,几百名特别勇士团士兵最终全部战死,但死在他们手下的狼兽兵竟然是他们人数的两倍之多。
直到最后一刻,那支督战部队也没出手相助,特别勇士团全军覆灭后,他们才急匆匆想逃跑,但已经晚了,一只狼兽兵从后面包抄,将他们团团围住,那些冷血的家伙最后全部葬身狼腹。
赫侗腹背受敌,正在绝望之际,狼兽们突然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后来才知道,那一刻狼王被三足乌杀死,狼兽心有感应,所以逃走。
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劫难,面对几乎变成废墟的城市,人们对眼前的胜利却感到高兴不起来。
据说赫侗在得知苏勒死亡后,于当天夜里服毒自杀。
几天前,一哲回了一趟家,老家已经破败不堪,没等进屋,一哲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恍惚间他有种错觉,感觉推开房门就能看到年迈的额娘正蹲在灶台旁为他煮晚饭,还有阿玛,正弓着腰坐在炕沿边抽着他的旱烟袋。
老根缓的家也是人去屋空,镇子上的人说根缓在参加保卫圣鸦城的战斗中丧生。
想想死亡还真是残酷无情!死,就意味着这个人你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了!无论之前你同他多么熟悉,无论你们之间有过怎样的爱恨情仇,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都将永远成为回忆!这个世上,你再也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听不到她的声音,无论你寻觅到天涯海角。
随后一哲去了趟西山,猎人木屋还保持着一哲上次离开的样子,但里面一些衣服已经发霉,一哲将那些被褥拿到阳光底下晾晒了一番,随后他回到圣鸦城,他不想回家,没有额娘和阿玛的家再也不是家了。
过了一个无比孤独凄凉的中秋节,第二天,一哲早早赶到乌鸦泡渡口,渡口已经人满为患,有急于逃离北疆的乌拉人,还有先前将亲人送到中土的圣鸦堡前官员,劫后余生,让人民更加懂得珍惜生命的可贵,还有亲情的温暖。
一哲连一个认识人都没看到,听着周围人熟悉的口音,他感到十分陌生。
这几天,他反复查看着额娘临死前给他的那块白绸子,上面写着他的一些身世信息,但有很多事并没有说明,他此去中土就要弄清自己的身世。
之前做了二十年的乌拉人,可突然有一天,最亲的人突然告诉你自己,其实自己并不是乌拉人,不叫赫一哲,你其实是另外一个人,你的家在远方!
这让一哲有种莫名的伤感,甚至让他对自己感到十分陌生!
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在北疆?现在我为什么又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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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当一哲和几位同路人,精疲力竭的以为永远也到不了中土的时候,他们爬上一个山坡,山坡下,远远的能看见一家客栈,众人跌跌撞撞的走下土坡,来到客栈门口,一个穿中土服装的男人乐颠颠地迎出门外:
“大爷吉祥,欢迎光临回来客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