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看得见的阳光和看不见的阴影
胡老师说,生活还有继续。
胡老师还说,生命中有许多偶然,也有许多必然。悲观者把“偶然”看成一个“劫”,把必然看成是“命”;乐观者把生命中的“劫”看成是“偶然”,把生命的本质趋向看成人生的“必然”
可能因为要上初三了,需要静下心来面对人生的第一次大考,所以胡老师害怕我消沉,找了我多次,给我说了许多话。只有这两句话我最清晰,因为爸爸曾经这样说过。
中秋节前,终于有好消息传来,我写的那部以爸爸的名义寄送的儿童电影剧本《童心如画》在“夏衍杯上”居然获得“创意电影剧本奖”,我们没有前去领奖,也没有获得高昂的奖金,消息还是在洛水市里引起了轰动。爸爸单位也在门口拉起里条幅庆祝这件事情,我们全家也受到关注,还有人知道爸爸的情况后,给我们家里捐了款,妈妈本来想收下的,我一再强调爸爸的名誉,再加上我潜伏的那只股票果然大幅拉升,我们账户资金已经有十五万元,所以妈妈还是听从了我的建议把那部分捐款退了回去。那位先生坚持不收,于是我们把这部分资金捐给爸爸家乡的学校,也算是为爸爸家乡的人做了一点事情。
不久后还有好消息来到,爸爸的剧本《神机妙算》被HN一家影视公司看中,正式地和我们签订了合同,虽然付给我们的稿酬只有三万元,但是我们还是很为爸爸高兴,毕竟爸爸的剧本将要出现在荧屏,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他们还答应拍摄结束时候做一个特别策划,一同寻找爸爸。我们听了这个建议很好,很想立即付诸实施,但是没有得到他们的同意。
我们没有办法,只有等待。
等待可能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虽然知道前方有一个必然的结局,但是当下却一派混沌,不清楚那个必然的结局是喜是悲,也不知期间充满了多少个变数,也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者一个小小的失误或者小小的昏睡会造成多大的遗憾,所以等待的过程总充满许多的不安。
妈妈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而我和妹妹还心存许多希望。
有一天妈妈对我们说,我打算好了,你爸爸活一天我就等待他一天,如果他回来,我就伺候他一辈子。我欠他的,这一辈子还不上了,下辈子作牛马再还!
我和妹妹不自觉地走过去搂着妈妈哭了起来,也许我们心里一直埋怨这妈妈。如果不是妈妈那天晚上不停地得得得地说个不停,也许爸爸不会甩手出门,爸爸也许不会遭遇这样的一切,我们也不会遭遇这么多磨难。
但是,人生只可假设,但不能倒退。我有时傻傻地想,如果我们能有多啦A梦的时空窜梭机就好了,我一定会在那个时刻让妈妈闭嘴的,即使妈妈不必闭嘴,我也会跟定爸爸,劝他回去的……
妹妹开始走出封闭,脸上开始有了甜甜的笑容,因为缺少锻炼的关系,她的脸总有点苍白。她渐渐不再拒绝我的邀请,星期天,我总是骑车带着她到郊外去,在田间小路漫步,采野花,拾落叶;像风一样飞翔,像蚂蚁一样学步;或者到体育馆打羽毛球乒乓球;或者我们到河边钓鱼或者静坐,一起回忆小时候的事情,自从爸爸出走后,我们再也没有下水游过泳。没有爸爸的呵护,我们感到莫名的紧张。
有时候,我们会静静地坐在河边大半天,一句话都不说。我们不再流眼泪,但是心中开始泛起无边的惆怅。有时候暮色渐起的时候,我们还不想回家,仍旧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洛水在眼前流淌。
洛水无声地流着,千百年流过了多少悲欢离合,流过了多少恩恩怨怨,浸染了多少岁月的风霜记忆,谁都不知道。
我们还在等待,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
31.爸爸的归宿
快到元旦的时候,《神机妙算》终于杀青了,剧组很快就发起了宣传造势工作。他们果然推出了“寻找出走编剧”的特别策划活动,他们制造了许多卖点。虽然我们现在已经肯定地认为爸爸在某地乞讨或者流浪,但为了吸引更多的眼球,他们还是对爸爸制造了多种猜猜:富翁说,爱情说。守望者说,乞丐说,他们还为每一种猜测配制了假想照片,每一幅照片都很生动,特别是爸爸的眼睛很传神。
活动果然吸引了许多媒体的注意,很多媒体纷纷转载了这件事,而他们这部小制作的电影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据说票房可能过亿。因为我正在初三,妈妈坚决不让我分心去剧组那里宣传造势,最后终于说服哥哥回来了。
我们这才知道哥哥在内蒙帮人开车,他似乎比先前更高大魁伟了一些,他终于变得成熟了。哥哥于是作为全家的代言人到了剧组,主要是帮助确认爸爸的一些信息。那些天我和妹妹总是上完课连忙回家,打开电脑通过QQ上线和哥哥联系,反馈的信息很多,我们主要浏览流浪乞讨的消息。但是这些消息少的可怜,大约人们也是对爸爸的出走给予过分美好的期待,反馈的信息居然是富翁和爱情居多。我们不免又一次感到失望。
快到春节的时候,剧组终止了这个计划,我们再一次陷入失望,但是也有又高兴的成分。失望自不必言说,高兴就是哥哥在那里居然带回来一个女孩,她叫朱晓清,他们不知怎的产生好感,竟然相恋了。我们都对她抱有好感,她不是演员,只是剧组的一个临时人员,但是对哥哥很实诚,不像坏心眼的样子,妈妈似乎也长出了一口气,毕竟哥哥是我们的大哥,要给我们做榜样的,要首先带给家里希望的。
大年二十三的时候,我们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那人自称是爸爸的学生,她现在在ZQ,她说见到了爸爸,并且已经把爸爸接到寓所照看着。我们全家包括朱晓清火速飞赴ZQ,在爸爸学生的住处,我们果然见到了爸爸。
虽然我们在路上做了种种的设想,虽然我们一眼就认出了爸爸,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几年不见,爸爸的模样已经和我们的想象判若两人,还不到五十岁的他,曾经微胖的他身体消瘦的厉害,像一个七八十岁的小老头,头上一头白发,脸上布满了伤痕,只有他的眼睛虽然迷茫还是那么清晰。我们热烈地呼喊着爸爸,但是爸爸木然地看着我们,他已经完全不认得我们了!
爸爸的学生叫王玲芳,她是偶尔路过火车站的时候看见了父亲。她知道爸爸出走的消息,也看过剧组活动的内容,但是不相信爸爸会沦落为乞丐。她曾经是爸爸课堂上的崇拜者之一,完全想不到热情洋溢的爸爸会沦落为乞丐,但是在火车站遇到的那一刻,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爸爸。
我们也很难想象,爸爸是怎样一路从南阳到了千里之外的ZQ,莫非他潜意识真的要到丽江,要到香格里拉吗?
我们用一辆当地的救护车把爸爸接回洛水,送进洛水中心医院。我们本想悄悄地守护着父亲,但是还是被媒体知道了,他们发布了关于爸爸的许多报道,甚至还发布了寻找肇事者的活动。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六年,六年的时光,湮灭了太多的记忆。
一时间,医院里充满了络绎不绝的探访者,有市里的领导,有爸爸单位里的领导同事,有爸爸的同学朋友,有爸爸的学生,还有许多热心的市民,大姑他们很想守候在爸爸身边,但是人太多了,我们害怕她的身体吃不住,就再四劝她回去了。大姑几乎绝望地看着爸爸,伤心欲绝。
虽然每个人都热烈地盼望着爸爸好起来,虽然医院竭尽所能地请了很多专家会诊,但是医生还是下了病危通知书。六年多的时间里,爸爸出走的那天晚上就遭遇了车祸,又遭遇了肇事者狠心的抛弃,六年来风餐露宿,他的身体累积许多疾病,他一直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即使铁打的身体也经受不住风雨的剥蚀。
我们于是把爸爸接回了家,我们希望爸爸弥留之际能看一看我们的家,我们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爸爸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属于我们,于是我们回到了家,妈妈不再上班,我们也不再上学,大姑二姑三姑也来了,我们这些爸爸的亲人们,一同守候爸爸最后的岁月。
因为市领导重视的关系,医院每天会派人给爸爸打上点滴,医生也定时过来巡视,但是爸爸的病情还在恶化着。他时而醒来,时而昏睡。醒来的时候,我们就纷纷给他说话,他偶尔会点点头露出一点笑容来,这是爸爸典型的工作,他总是在许多时候露出微笑;睡着的时候和每一个晚上,大姑二姑三姑就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基督圣歌,她们受奶奶的影响,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爸爸总是在这个时候,睡得特别安详。
我仿佛记得,我们送走奶奶的时候,也是这样度过。我们来洛水的那年,奶奶刚好病重去世,在奶奶最后的岁月里,爸爸妈妈姑姑和我们就这样在乡下的老家度过。
就这样静静度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爸爸走了。走得时候很安详,仿佛带着微笑。大姑和妈妈赶紧给他穿好衣服,我们都情不自禁呼喊着爸爸放声大哭,但是我们再也唤不会我们的亲爱的父亲!
爸爸的丧礼很隆重,社会各界的人都来吊唁,他们给予爸爸很高的评价,和爸爸生前的寂寞很不相称。但是我们还是需要这些东西,虽然他已经不属于爸爸,但是我们还是希望爸爸得到一定的盖棺论定的东西。
32.尾声:爸爸和我们的世界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这是《挪威的森林》中的一句话,但此刻给了我无限的启示。
爸爸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同着四十多年数不尽的欢乐,同着四十多年无数的贫穷和悲哀,同着我们发自心里的挚爱,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而活着的我们,永远流淌者爸爸的血脉和记忆。
妈妈不可避免地陷入自责。她当时只是希望哥哥不要责备爸爸,就变本加厉地责骂爸爸,不想却惹得爸爸勃然大怒离家出走;当时只是想着爸爸是一个成年人,生气几天就会回来,从来没有认真找一找爸爸,从来没有想到爸爸会遭受到意外。如果那个暑假认真找一找爸爸,说不定会找到爸爸爸爸,爸爸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我们。
我们反复劝她不要自责,一切都是偶然,一切都是注定,一切都不可挽回。但是妈妈还是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哭泣,后来我让哥哥和嫂子他们带妈妈出去走走,哥哥终于说服妈妈外出旅行了一阵,回来时妈妈平静了下来,仍去上班。
哥哥和朱晓清结婚了。他们是裸婚,正式拜会了双方家长,简单请了几个朋友,就算做了个公正。婚后他们到一家公司去上班。很多人知道爸爸的事情后对我们全家都很照顾,哥哥他们也是受到那家公司的邀请才去的,他们后来做得都不错。当然要为着爸爸的声誉,也为着他们自己的未来。
妹妹也已经上了六年级,下年她要上我所在的洛水三中,她现在变得坚强独立,虽然性格依旧有点沉默寡言,很像我们的爸爸。
而我,虽然这一段影响了我的时间,但并没有影响我的成绩,中考的时候,我的成绩全区第二,省里的一些学校和市里的一些重点都对我进行了游说,但我还是选择上爸爸曾经所在的那所高中,虽然它在市里并不是数一数二的学校。
拿着通知书报到的那一天,对着校园大道两旁参天的梧桐树,我默默地祈祷着:爸爸,保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