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又一次笼罩在这片天地之上。镇上的灯光早已亮起,明代夜市繁华,这个点正好是商人们活动最频繁的时候。
和往日一样,百药坊这会儿正值晚饭前后,弟子们进进出出,有的已经吃饱饭,在弟子院里里外外四处溜达,有的则拿着容器正要去盛饭。几乎所有有弟子的地方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当然,也有几个地方例外,万事堂就是其中一处。两个时辰之前,这里开办了一场会议,在座的人不算多,但个个都是百药坊的核心人物。
“腿马和影客回来了,说是直接把人给跟丢了。这本来也不合理,咱们这根本就没人追得上那姓莫的老鼠王。”一名坐在左边从上往下排第三把椅子上的一名白发老者说道。
“本掌门早就说这步棋下得不好,打草惊蛇不说,还让人家有了准备。”坐在右边的是一名青袍中年。他的位置比较特别,人家都坐左排,只有他一人是坐右排。
“呵~”左排一人听了这话,“掌门大人,不知你有什么妙计,可否说来听听?”
“焦长老,不得无礼!”左排第二位坐着一名青衣女子,正是栾连心。她作为百药坊的第二号人物,尽管是名女子,但凭借她在百药坊立下的累累功勋,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没有什么不合理。
被栾连心这么一喝,焦长老瞪了右排那人一眼,把头扭到别的方向。而右排那人对此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似根本没将焦长老放在眼里。
左边最上边坐着的是百药坊坊主栾寻道,他轻咳一声,接着道:“无用的话就不多说了,越海神教这次可没轻敌,他们派出了三名护法王,水火二旗,三名长老以及教内近乎一半的精英。这是要致我们于死地!”最后一句话已经颇为严厉,可脸上隐现的担忧之色,也让人察觉到这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也会有感觉到恐慌的时刻。
栾寻道这话一出,左排众人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在场的都是百药坊的核心人物,百药坊这些年都在忙什么,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本想着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不料偏偏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消息走漏,导致他们提前迎来了最强大的对手。
右排那人却不曾有紧张之色,他捧起摆放在一旁的茶具,仰头饮了一大口,笑道:“不过几个法王罢了,那两个人又不曾来,有什么可怕的?”
这般狂妄的话自然引来左排众人的白眼,一人说道:“掌门大人,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当年越海神教五色法王齐上太室山,你们五灵仙盟群起而发,却被他五人大闹嵩阳殿,剑斩五色旗,最后还给他们全身而退。”这人说到这里,朝己方众人左右看去:“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樊戈豫,你可别把二十年前的拿来说事,如今的五灵仙派,岂是那时候能比的?”右排这人说道。
“哦?三年前冬庭阁大闹峻极峰,这事儿可是近些年发生的吧!”刚刚那名焦长老又顶了一句,说话时还不忘给樊戈豫使了个眼色。
“焦云隐,樊戈豫,都什么时候,你俩还在这说些没用的话,是不是要本长老将你们委派到四大门去防守?”左排第三位的那名老者沉声喝道。
被此人一喝,樊戈豫把头一低,也就不出声了。他毕竟是个明白人,四大门是百药坊的门户,对头一旦发起进攻,首当其冲的便是四大门,然后才是坊内的其他地方。这在防守的难度上差别是非常大的。倘若是留在总坊的其他地方,就算对头攻进来,一者他们人数分散,二者己方高手云集。优势不见得就一定有,却能很大程度上缩减敌我差距。反之如若去守这四大门户,自己这边人手分散不说,对方要扬名立威,必将集结优势力量猛攻,也决计不会手下留情。总的来说,被派去守四大门,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樊戈豫不出声,可焦云隐看着却有些不满道:“叱~大长老也忒小瞧人了,什么三大法王,又不是三头六臂,还真能把咱这儿的顶给掀翻?”原来焦云隐今年三十有余,却是在二十七岁那年习得一部奇书,武功大进,从准三流一跃成为绝顶上品的高手。曾在山涧下习武,因一刀划断飞流的瀑布得以成名。自创三十六式截流刀法,说是还不曾在实战中使用过。这不,一听到说有人竟敢杀到自家门口,心中是蠢蠢欲动,只恨不得马上就去杀人,用人命来试试他的新刀法。
焦云隐这么一说,那位大长老的脸色马上就不好看了。方才他们才说右排那人太过自负,不想话还没说完,自己这边却跳出一个更自负的。一句话将越海神教和自己这方所有人都套了进去。感情他认为敌我两方就如同是两只蚂蚁在打架,他一伸手指就能通通碾死。
“既然你这么自信,那就去守石药门吧!”大长老沉声说道。
这话一说出来,樊戈豫脸色立马就变了。他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大长老拱手道:“大长老,焦兄口无遮拦,得罪了大长老,还请大长老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他话还没说完,焦云隐却一挥手道:“哎~樊老弟不必多言,石药门便石药门吧!我焦云隐还不曾怕过谁!”
焦云隐这么一说,樊戈豫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只听他冷冷说道:“只怕你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樊戈豫!你这是瞧不起我吗?”焦云隐猛地站起身子,拳头抬起似要朝樊戈豫砸下来。樊戈豫下意识地抬手抵挡。这两人平日常在一起,切磋什么的本是家常便饭。可焦云隐性子太傲,每次都将樊戈豫揍得鼻青脸肿。加之焦云隐实力本就在樊戈豫之上,樊戈豫对他又是加倍的小心,一见他拳头抬起来就是要打架的样子,也不管这是在什么场合了,大有你要打我奉陪的架势。
这两人这么一闹,栾寻道脸色一沉,左手在椅背扶手上猛地一拍,“嘭”地一声闷响,接着又听他沉声道:“还不快坐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栾寻道这一拍,众人只觉得体内气血翻腾,知是栾寻道动了怒,忍不住都朝二人那边白了一眼。焦云隐只道是众人全都不信任自己,当即转身,朝着上首位栾寻道拱了拱手道:“属下焦云隐,奉命镇守石药门!”说着转身就要朝外边走,却听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慢着!”却是栾寻道将他叫住。
不等焦云隐转身辩驳,栾寻道接着喝道:“你当这是闹着玩的吗?石药门地势平坦,最易攻破,你与其去那送死,不如到清泉门去。那儿离石药门比较近,越海神教如果要从石药门进攻,则必会派一小分队攻打清泉门。到时候你在那边伏击他们,也好过囫囵遇上强敌,丢了性命。”
焦云隐停下了脚步,他也未必就是狂妄之徒,越海神教五色护法王名声在外,他虽说很想试试自己的实力,却也没打算当真一见面就和人家死磕。此刻听栾寻道所言,意在替他寻了一个台阶下。当即,他转身拱手一礼:“焦云隐多谢坊主指点!”言罢转身出了万事堂。
焦云隐这么一走,万事堂里主要的事也就说得差不多了。栾寻道接下来再给其他人安排了一些任务,接着众人便陆陆续续离开了万事堂。
等到万事堂里只剩两人之时。栾寻道叹了口气,坐回他的位置,同时打开桌上放置已久的茶碗,小抿一口,接着看着碗,淡淡地说道:“造孽呐~若是早先料到会是如今这般局面,丘掌门可有后悔当日之举?”
而这个时候,仍坐在万事堂里的另外一人,便是之前坐在右排位置的那人。此刻那人正闭目养神,似对百药坊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并无察觉,栾寻道说了那句话之后,他也没立即回答什么,平吸一口气,这才徐徐说道:“事情尚未发展到无刻收拾的地步,栾兄何必这般妄自菲薄?”
“呵~难得丘掌门还能如此淡定。”栾寻道似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又将碗里的茶抿了一口,轻轻放下,这才道:“这次不仅仅是越海神教,五灵仙派也是有所动作。”他说着忽然看向这位丘掌门道:“我听说,李妍辉这次可是亲自来了!”
“她不就是为了她的那名弟子吗?”丘掌门似丝毫不为所动。
“你们五灵仙派这几个做掌门的心里想些什么,我这邪道中人可是拿捏不准。”栾寻道轻哼一声,“不过我该提醒你,李妍辉这人城府太深,她可比你们那盟主黄荫月还要可怕。”
“这些事就不用栾兄操心了。”丘掌门拿起茶碗一饮而尽,起身拱手道:“若是没什么别的吩咐,丘某就先告辞了。”
等丘掌门也离开了一段时间,栾寻道这才缓缓起身,不知觉又是叹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他对接下来的这一仗并没有太多的信心,只是他身为坊主,在下属面前必须摆出一副姿态,若是自乱军心,只怕他们连最后的反抗余力都没有。
“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栾寻道似在自言自语,“当初我只想到咱们各图己利,不想今日事情到此地步,你却可以全身而退。我栾寻道……当真自愧不如啊!”
栾寻道倒也没再在万事堂待多久,很快便从里边走了出来。这时他正要朝自己的住处走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道哥!”
听到是妹妹栾连心的声音,栾寻道转过身,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微微颔首道:“怎么了?”
“道哥,你觉得我们能撑过今晚吗?”栾连心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栾寻道嘴角上翘,从鼻翼里发出一声冷哼:“哼!他们也太不把咱们百药坊放在眼里了。莫说这是在咱们自己的地盘,就算是在外面,我栾寻道也未必就怕了他们。”
听了栾寻道的话,栾连心似感受到了一丝宽慰,笑了笑,却又立即露出愁容来,只听她继续说道:“越海神教势大力强,三名护法王都是绝世中品的高手。虽说道哥服用了进阶丹,已经有了绝世中品的实力。又有长生辟邪石护体,短时间内保持绝世中品巅峰实力,应该不是难事。可若时间拖延久了……心妹真怕会对道哥不利。”
栾连心这句话说的也正是栾寻道最担心的地方。四十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栾寻道从极北寒原寻到一枚晶莹的宝石。此宝石白如脂玉,通体散发着温和的气息,如若将其佩戴在身上,能让人保持灵台清明,境界稳固。而栾寻道曾在古籍中见过这等宝物,当他知道自己捡到了天地至宝,一个想法也逐渐在脑海中成形。他开始不甘于只做这么一个江湖势力的领头人,他想要干出一番大业,称霸江湖,甚至推翻朝廷。
也就是从那时起,栾寻道开始扩充自己的势力,他到处拉拢江湖上的高手,开启了百药坊的秘术,大肆炼制药尸。而在这之后,他又参与了夺取衡山银雪派凝冰剑法的行动,也因此认识了当时还是少年的丘锦扬。栾寻道帮助丘锦扬夺得泰山暴风派掌门之位,又用功法等利益诱惑他。使这位利益熏心的正道掌门,服用了百药坊的秘药“冥心丸”,因而成为药尸的母体。母体能通过传功,血液交替,共用食物的方式将药性传染给其他人。而一旦成为药尸,在功力大增的同时,心性也随之逐渐受到影响。一旦受到“催行香”的驱使,药尸便会迅速药化,功力大增,浑身充满杀戮,成为杀人恶魔。
这自然是栾寻道早已计划好的一部分。他要利用这些药尸组建的军队,杀出江湖,称霸武林。只不曾想到,就在他这计划即将成功的前一个晚上。莫见影忽然出现,将他原本打算用作药血的甄莺莺和袁语可二女救走。以致于他的药尸大军未能炼制最佳形态。而现在,又得马上迎来正邪两道几大门派的联合反击。
只是现在,他也只能安慰栾连心:“你放心,道哥不是那种打没准备的仗的人。你只要守好草药门,准备好渡江的船只,如若到时后真的事不可为,道哥一定会来找你。”
“好,那道哥你要多多小心!”栾连心说完,朝着栾寻道做了一个万福,转身便要离去。栾寻道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声:“心妹!”
这声喊使得栾连心脚下一顿,栾寻道看着她,嘴角抽动之下,喃喃吐出几个字:“心妹,道哥这一生,自付不辜负任何人,却唯独辜负了你。”他说到最后,声音似乎带着些许沙哑。
若是有其他人在场,估计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身为百药坊第一号人物,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绝世高手栾寻道,竟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