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落下之时,众人住进了一家客栈。
宇文潇带着四名金枪门弟子坐在客栈左首边靠窗的一张桌子。桌上摆了几大盘菜,却似乎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人动过筷子。
“师兄,真的叫他们跟咱们黏在一起吗?”一名金枪门弟子脑袋不见转动,两只眼珠子却使劲儿朝着右前方陈涵宇和封絮茵所坐的那一桌的方向挤,样子颇为滑稽。
而即便两桌隔了不小的距离,那名弟子的声音又小得如蚊鸣。可凭陈涵宇和封絮茵二人的耳力,却也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二人对此却像是没有一点反应,而在两人桌上,仅仅放了一壶新茶,一道菜都没叫。
宇文潇将长枪随手倚靠在边上。从他进客栈开始,那柄七星枪就没有离过手。刚才这弟子的话,他是听到了,可面上的高冷之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用管他们。”
他嘴上说了这话,目光却挪到了一边墙壁,而后便没有动作,只是盯着墙壁一直看。其他几名金枪门弟子见宇文潇这般,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且看他们那神情,显然都不似宇文潇这般坐得住。有名弟子更是顺着宇文潇的目光朝那堵墙左右看去,想知道宇文潇到底是在看些什么。
见场面变得有点尴尬,闵建轻咳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陈涵宇他们这一桌,轻声问道:“两位要不就过来一起做吧!”
听到闵建这般客气的问话,陈涵宇转过头,本想客气几句,不想旁边的封絮茵却冷哼一声:“少在那儿想些不三不四的坏点子,似你们这种满腹坏水的家伙,又哪会有这般好心?”
她这话尖锐至极,金枪门那边马上就有一名弟子暴跳起来,大吼一声道:“好个妖女,尽在那胡说八道!”说着随手往桌上的一筒筷子挥去,那筒筷子便似变作一筒暗器,转眼便是数十根一齐飞到了封絮茵的眼前。
封絮茵脑袋微微一偏,已将那筷子尽数躲过。她心想那金枪门弟子也真不自量力,正要开口讽刺两句。忽觉背后寒风四起,“嗖嗖嗖!”几声连响,竟是那些筷子倒飞回来,直朝刚才掷筷子的那人插去。
突然的变故,那弟子根本没反应过来。眼见着就要被那些筷子刺成筛子,忽然寒光一闪,“乒乒乓乓”的声音连续响起,原来是宇文潇施展金枪枪法,将这些狂风暴雨般的筷子尽数挡下。
待这些筷子全都落在地上,宇文潇眼中寒芒闪烁,缓缓转过头来,冰冷的目光扫过所有桌子,最后看向了客栈里的一个角落。
只见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身披连帽黑袍,且将那帽檐遮住前额的神秘人。那乌黑的帽檐洒下一片阴影,将他的脸挡住,使人看不清他的相貌。他桌前摆着一小壶酒,却没有放置酒杯。想来是此人粗犷,喝酒都直接对着壶嘴往里灌。
尽管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宇文潇还是站起身子,朝那人拱手说道:“丹霞山金枪门弟子宇文潇,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前辈海涵。”
他这话说出了好一会儿,却不想那人没有一丁点儿反应。一双眼睛,只盯着其桌子上的那只酒壶,就这么将宇文潇落在了一旁。
宇文潇眉头一皱,又说了一句:“不知前辈如何称呼?如何见教,但说无妨。”
“金枪门?”那人淡淡重复了一遍,忽然冷哼一声道:“什么小帮小派来着,没听说过。”
此言一出,金枪门的其他四名弟子脸上立即显露出愤怒之色,只是碍于方才那人所施展的高超武功,此刻他们中却没有一人敢有动作。
宇文潇眉头轻皱,拱手又道:“前辈有话直说便是,何故辱我师门?”
“呵呵~”阴影中那人冷笑一声,“小子狂妄,别以为刚才接下来老夫一招半式,就可以用这种口气来跟老夫说话。”他话音还未落下,拂袖一挥,一样东西由远及近,竟然又是一件暗器,以奇快的速度直取宇文潇而来。
宇文潇没想到这人一言不合就动手,连忙挥枪疾刺,跟那暗器撞在一起。只听“砰!”地一响,那暗器被宇文潇一枪刺得粉身碎骨,从里边迸射出些许汁液,落在地上,满满的都是浓烈的酒香,竟是那人桌上的那只酒壶。
宇文潇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方才那人以拂袖之力击出的酒壶,便要他全力一枪方可勉强挡下。而即便他挡下了,也被那股劲力震得手臂酸麻,险些连枪都要脱手而出。
宇文潇心里也是明白,刚才那人显然已是手下留情。虽然他们之间间隔的距离比较远,他无法判断出那人究竟是什么境界的实力。但就凭刚才那一道劲力,宇文潇也能看出,对方至少比他要高出一个境界。
陈涵宇和封絮茵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能看出一丝疑虑之色。显然,不管来自是消息灵通如六扇门的陈涵宇,亦或来自势力庞大如越海神教的封絮茵,都不知晓阴影中那神秘人的身份。此刻他两人心中虽有所好奇,却又心照不宣地没朝那人所处的方向望去。想是两人并不打算参与其中,只在一旁静观其变。
“年轻人,实力不济,心境也不稳。”那人没有再对宇文潇出手,仅仅是坐在桌子旁,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前辈究竟何人,还请告知。”宇文潇尽管是知晓了那人的实力,可他那说话口气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那人摇了摇头,朝桌子上扔下一锭银子,起身便要离开。宇文潇见状想要上前再问,不想那人脸色不自觉地一动,脚下一点,身子直接从他身边的一扇窗子跃了出去,眨眼便没了影儿。
忽然来的这么一插曲,让众人都是没心情再待在这家客栈了。宇文潇等人早早结账走人,陈涵宇和封絮茵见状,也赶紧跟了出去。
而那人从客栈出来之后,便一路施展轻功,转眼来到了一处碎石山岗。这山岗里村镇有些距离,当值夜幕又无人来扰,却也显得有几分荒凉。
那人站在山岗顶头,便没再动作。他仰头眺望天空,天边,一轮明月于云中若隐若现,却总有那么一缕光晕,慢慢挥洒下来。
如同一阵清风吹过,那人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紫色身影。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那人没有回头,仅仅是淡淡说了一句:“不知阁下寻我,可谓何事?”
那道紫色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华山狂雷派掌门李妍辉。只见她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开口道:“师弟,你还想瞒师姐多久?”
她这话说出,前边那人身子微微一震,接着又道:“阁下想来是认错人了~嗯?”他脸色忽然一变,反手一掌,正好打在李妍辉击出的右掌之上。
“师弟,你还不承认吗?”李妍辉右掌按在那人的右掌之上,刚才她那招突然袭击,使得那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本能地施展出了华山狂雷派的掌法,与李妍辉的掌法相抗。然而,这么一着,那人的身份自然暴露,果然是华山狂雷派的人。
那人见身份暴露,倒也没再隐藏,看着李妍辉说道:“甘琛昆早已出了华山的门,师姐又何必苦苦相逼?”
“你这又是何苦?”李妍辉摇摇头,面上有些不忍,又有些不解,“只要你愿意回头,华山狂雷派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我若回头,你们华山狂雷派还认我吗?”甘琛昆冷哼一声道,“二十八年了,只因我年轻做错了一件事,师父便将逐我出师门。”他说着转过身,又仰头看向天穹:“这些年,我那一天那一夜,不想回到华山,不想山间的一草一木,不想莲花瀑的清泉。黄荫月自诩武林至尊,丘锦扬又为虎作伥。我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每日里苟且偷生,不仅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内心更是百般煎熬。这种感觉,你们有谁能懂?”
甘琛昆每说一句话,那声音就大上一些,李妍辉先是沉默不语,之后见甘琛昆愈发激动,忽然大喝一道:“师弟,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师父他老人家从来就没有将你逐出师门,是你自己误解了他老人家的意思!”
甘琛昆被李妍辉这话一震,愣了半晌,接着摇头苦笑道:“师姐,你这又是何苦,甘琛昆这一辈子,做事就没有回过头。”
看着甘琛昆那副凄凉之色,李妍辉亦是有些于心不忍:“当初你为了救卓寅师姐,想出那调虎离山之计,将我五灵仙派之机密泄露给魔教,却害得几位掌门人差点身亡。虽说你本意不坏,可这般行事……”她话没说完,却被甘琛昆打断:“卓寅师姐虽只是我的同门师姐,待我却如母亲般温厚。她有难,我怎能见死不救。”见李妍辉还想再说的样子,甘琛昆直接挥手阻止道:“这件事我是不会后悔的,师姐若仅仅是为此事而来,就请回吧!”
李妍辉平息了一口气,没有出声再劝。这么多年来,她知道甘琛昆还是不能忘记当年的一切。
当年那件事情,在其他门派看来也不算是什么震惊江湖的大事。那时,华山狂雷派的一名叫卓寅的女弟子,独自走江湖的时候撞上了越海神教的锐金旗掌旗使金眼雕,金眼雕见她容貌盛美,色从心起,便将掳了去,准备带回海天崖享用。不想回去的路上,碰巧被甘琛昆撞见,甘琛昆见师姐被俘,心中焦急,苦于他自身斗不过金眼雕,于是心生一计,将他所知道的恒泰两山掌门秘密会面一事,间接地传到金眼雕的耳朵里。这金眼雕一听两派掌门单枪匹马的在一个地方会面,顿时察觉这是一次可以绞杀两派掌门的好机会。他实力不比两位掌门,却是诡计多端。利用两位掌门之间的间隙,挑拨离间,使得二人大打出手。他却在一旁隔岸观火,准备等二人斗个两败俱伤,再来坐收渔利。
然而不凑巧的是,那日偏偏赶上丐帮帮主庞人通带领众弟子出来办事,当听到金眼雕的攻击命令时,庞人通立感事情不对,也带领着丐帮弟子冲了过来。混战中金眼雕发觉战况于自己一方极为不利,随即下令撤退,带着锐金旗众人狼狈而逃。而这么一着,甘琛昆泄密一事也被传了出来。当时华山狂雷派掌门宁清秀在盛怒之下,传话说要严惩甘琛昆。而甘琛昆害怕因为自己这件事,师父废除自己的武功,于是连夜逃下华山,从此不知所踪,却不想是在今日,被李妍辉所撞见。
而事实上,早在当时丐帮的后山绝壁,李妍辉便感觉到了甘琛昆。当时甘琛昆跟着另一个黑衣人前去救助被陈涵宇等人困住的房呈君,不想半路忽然杀出个李妍辉,弄得那黑衣人想要暗中处理掉陈涵宇等人的计划也是无法施展。虽说甘琛昆当时并未出场,他的任务也不过是留在暗处探风,但就在几人离开的时候,他还是被李妍辉察觉到,并开始怀疑起他的身份。
而就在刚才他在客栈与几名后辈交谈之时,李妍辉也是到了那家客栈,并从他挥袖的手法中看见了华山狂雷派功法的影子。甘琛昆发现李妍辉,跑得倒也迅速,不想李妍辉跟在后头紧追不舍。他实在是逃不了了,才跑到这个乱石岗,准备直面李妍辉的质问。
“行!我现在不和你说这件事情。”李妍辉干脆转移话题道:“这么多年来,你都在外头干了些什么,这该可以告诉我这个当师姐的了吧!”
甘琛昆看向李妍辉,眼中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我若告诉你我这些年混迹邪道,你是不是就要以掌门之道,清理门户?”
李妍辉眉头一挑:“我若要清理门户,何须等到现在?”
甘琛昆沉默了,或许他还不很能相信李妍辉,李妍辉见状,哼了一声,右手一挥,“嗡!”地一声长鸣,她那柄紫莹剑脱鞘而出,倒飞到三丈外的一处石缝,插了下去,直接没过半截剑身。
甘琛昆朝那宝剑看去,脸上神情一阵变幻,终于是舒缓了下来,就如同天际变幻的风云,总算是归为平静。
“好,师姐。”甘琛昆脸上终于是露出了坚定之色,“就让师弟我相信你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