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温州境内,下起了小雨……
客栈里早就没有了喧嚣声响,人们早早就回到了各自的住所。即便是这些出门在外的江湖中人,此刻亦不愿在这雨中闲逛,同样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或调息稍作修整,或整装待发。
甄莺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无法睡着。耳畔听着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甚是扰人。干脆就翻身起来,披件长袍便出了门去。
这家客栈的造型比较别致,从客房里出来之后,便有走过一条通风长廊。凉风从身畔吹过,夹带着飘飞的雨丝,打在身上,更添了些许凉意。
甄莺莺披着长袍,一路沿着长廊,走到尽头的一个花园边上。之前施展凝心诀冻伤了经脉,虽说李妍辉及时帮她驱散了寒气,可此刻她身子还是有些虚弱。披着长袍,也是为了防止在这阴雨天气里着了凉,又给众人添些麻烦。
看着这阴沉沉的夜色,与那早已被雨水沾湿园中花草。甄莺莺平息了一下内心的烦躁情绪,张望四下,却愕然发现了一个站在花园中,撑着一把伞的黑色身影。
下一瞬,那人回过头来,跟甄莺莺四目相对。
冷哼一声,却是那人先开口道:“唷,这不是甄女侠吗?怎的这般有闲情逸致?”
甄莺莺脸色一沉,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淡淡说道:“彼此彼此,封幼主不也在这观雨赏花?”
甄莺莺这回倒没再称呼封絮茵为妖女。其实也没什么原因,现在这儿只有她们两个人,怎么称呼都没啥关系。
而且刚才封絮茵已经称呼自己为“女侠”了,自己再以那种污蔑式的口吻称呼她,未免显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
封絮茵轻笑一声,扭开头去,目光盯着一朵被雨水打得水灵的花儿,幽幽说道:“细雨寒凉,甄女侠大病初愈,可别伤了身子。”
“不劳封幼主挂心。”甄莺莺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见封絮茵没啥表示,又说道:“不打搅封幼主雅兴,告辞!”
“且慢!”封絮茵在后头叫住了甄莺莺。
见甄莺莺脚步一缓,封絮茵大声朝她背影喊道:“你不要再跟着涵宇哥哥了?”
话音一落,站在前面的甄莺莺猛地转身,双眼寒芒闪烁,直逼封絮茵冷冷说道:“呵~我愿意跟着谁,好像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你只会害他!”封絮茵毫不示弱地与甄莺莺对视,“当年在嵩山顶上,要不是我求冬阳使上山相救,恐怕他早就死在黄荫月手里了。”
封絮茵这么一说,将甄莺莺的思绪又是带回了三年前的那不堪回首的一天。自己的师门险些被黄荫月以“并派”的名义灭门,若非越海阳使冬庭阁忽然出现,打消了黄荫月的嚣张气焰,衡山银雪派的这块招牌或许真的就守不住了。
而与此同时,甄莺莺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当日宋天鹰带着自己和身受重伤的陈涵宇逃下嵩山,不想嵩山上的人很快便追上他们,又将他们给带了回去。混乱中她记得那些人好像说他们实际上是来除陈涵宇这个“邪道妖人”。毕竟陈涵宇当时施展的爪法被人误以为是五毒教的“蚀骨绵爪”,同时又因他杀害了嵩山弟子铁可当,在嵩山这等名门大派眼中,这种人简直就该千刀万剐。然而当他们追上宋天鹰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陈涵宇已经不见了,宋天鹰当时是编了个谎话说陈涵宇已经死了。可甄莺莺事后了解到,是封絮茵出手将陈涵宇给劫走了。这么看来,还是她封絮茵救了陈涵宇这一命。
甄莺莺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封絮茵老是出现在陈涵宇的周围。丐帮帮主选举她来了,探查唐门她又来了。一个魔教妖女,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也要穿插在一群正道中人之间。她为的是什么?自己比起她来,又为陈涵宇付出过什么?
甄莺莺转过身去,闭上眼睛,任凭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溢出,缓缓划过脸颊。只听她淡淡说道:“你说的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帮我,我从来都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她说着,也不再理睬身后的封絮茵。紧了紧身上的长袍,迈步便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封絮茵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忽然又是大喊一声:“喂!你要去哪?”
没有回复,甄莺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长廊拐角。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廊,封絮茵轻轻咬了咬下唇,右手打着伞,左手指尖暗暗用力。而后,“嚓~”地一声,将身旁的那朵花儿扯了下来……
客栈的一个房间内,韦芳飞独自坐在桌前,面对着幽幽烛光,把玩着手里的一只茶杯。陈涵宇站在窗前,看着外边淅沥沥的小雨,而后,他伸手将窗子关上,转过身,走到韦芳飞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下。
“我说芳飞老哥,”陈涵宇终于是开了口,“你到我这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难道就只是来找我叙叙旧吗?”
他这话正说着,韦芳飞手中动作一停,那茶杯还稳稳当当地停在他右手两个手指上。沉默半晌,韦芳飞抬头看向陈涵宇,问道:“涵宇,你说我师父,她……她最近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你师父才不奇怪,奇怪的人是你。”陈涵宇眉头一掀,身子前倾,朝韦芳飞更靠近了些,而后盯着韦芳飞,用一种调侃性的语气问道:“诶~你是对封姑娘有意思吧?”
“涵宇!”韦芳飞轻喝一声,右手茶杯往桌子上一敲,却没有发出特别大的声响。只见他正色道:“你可别乱说啊!我可是正道中人,怎么会合那魔教妖女混迹一团。”
陈涵宇脸上露出怪异之色,身子懒洋洋地朝后一仰:“照你这么说,我便是跟妖女混迹一团,为你们正道所不齿咯。”
“我正是为此事来规劝于你。”韦芳飞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
陈涵宇摆了摆手道:“唉~芳飞老哥,你就别跟我来这套了。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你的性格我难道还不清楚?”
韦芳飞沉默了一小会儿:“那妖女太会蛊惑人心,我都差点被她骗了。”
“她怎么骗你了?”陈涵宇问道。
“这……”韦芳飞脸上表情一窒。
陈涵宇微微一笑:“毕竟你们一起并肩作战过的,产生些感情,不正常吗?”
“当时情况紧急,迫不得已。”韦芳飞反驳道。
“那之后呢?”陈涵宇追问道,“剑坪旁季笛以目力狠瞪封絮茵,你那焦急的眼神可是做不了假。”
韦芳飞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嚅嚅道:“所以我才说她会魅惑人心嘛。”
陈涵宇无奈一笑:“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刚说完他神情一变:“对了,李掌门当时不也在场么?她没跟你谈过这个问题?”
“我去找了师父,可师父却跟我说什么‘珍惜眼前人’……”韦芳飞说道。
“不错,是要珍惜眼前人。”陈涵宇点点头,“别看你现在这么要赶她走,可要是明天封絮茵真的就不辞而别了,你会去找她吗?”
“我——”韦芳飞停顿了一下,接着抬头望见陈涵宇那说不明的眼神,忽然把头一昂,好似理所当然地道:“开玩笑,我怎么会为了一个妖女,而……”他说到这里,眼珠子转回来,见陈涵宇还在盯着他看。不知怎的,声音却是慢慢变得小了。
陈涵宇笑了笑,起身绕到韦芳飞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问题你心里有答案就好了,不需要回答。”说罢陈涵宇便走了开去,身子轻翻落于床板上,接着盘腿坐下,竟是开始运功调息。
见陈涵宇这副模样,韦芳飞呆呆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愣了好久,接着慢慢站起身来。他朝床上的陈涵宇看了一眼,也没打声招呼,便转身走到门口,然后开门,走出去,又将门轻轻带上。
待韦芳飞出去以后,陈涵宇才缓缓睁开眼睛,平息一阵,自顾自地说道:“你担心门派之别,我又何尝不是。人家都说真正的正邪在于人心,可真能心口如一的,又有几人呢?”
次日清晨,正当陈涵宇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之时,房门“砰!”地一声被推了开来。接着便是杨啸成的大嗓门道:“涵宇,甄姑娘不见了!”
“什么?”陈涵宇猛地睁开双眼,身子一闪便出现在杨啸成的面前,径直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额……”杨啸成眼盯着在陈涵宇来到他面前之后才落回到床上的被褥,说道:“我一早出去买早点,回来后就没看着她。”
陈涵宇眉头一皱,他可没去想杨啸成为啥要去买早点又为啥先去了甄莺莺的房间。他现在只想知道甄莺莺去了哪里,于是又是看向杨啸成问道:“她有没留下信件之类的东西?”
“没注意看……”杨啸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陈涵宇白了杨啸成一眼,从他旁边走过,正想去甄莺莺的房间看看,出门却看见封絮茵一个人站在甄莺莺的房间门口。
“封姑娘?”跟在陈涵宇身后出来的杨啸成惊疑一声。
“啊~”封絮茵像是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向朝她走来的陈涵宇的杨啸成,低声说了句:“你们……早……”说话时还将头低下来,根本不敢看陈涵宇的眼睛。
陈涵宇是何等心思,一看这情形便知这事跟封絮茵有关。于是他便走上前去,凝视着封絮茵,而封絮茵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就差没直接缩进陈涵宇怀中了。
“告诉我吧!”陈涵宇轻轻说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一些,“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涵宇哥哥~”封絮茵的声音幽幽地,“你……你不会怪我吧?”
“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陈涵宇淡淡说道,声音已不似刚才那般温和了。
封絮茵身子一个激灵,连忙说道:“别~我说~是她自己要走的,我没赶她走。”
“涵宇!”不远处传来了韦芳飞的声音。而后李妍辉连同韦芳飞跟蓝益庭一同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蓝益庭扫视了众人一眼,发现没看见甄莺莺,又是问道:“甄姑娘呢?”
“喏~”杨啸成示意性地朝着封絮茵抬了下下巴。
韦芳飞看了封絮茵一眼,又看了看陈涵宇,赶紧说道:“涵宇,你别急,我们大家伙一起去找,很快就能找到她的。”
只是陈涵宇摇了摇头,淡淡说了声:“不用了。”
他说着又是看向封絮茵,见她还是没敢看向自己,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封姑娘,我可是把你当作朋友的哦。”
封絮茵没有回答,也没有一点动作表示,众人见状都沉默不语。陈涵宇走上一步,将手轻轻放在封絮茵的肩膀上,吓得封絮茵身子一阵哆嗦。
“如果你不辞而别,我也同样会去找你。”陈涵宇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便朝着外边走去。
“涵宇!”杨啸成,韦芳飞和蓝益庭几乎同时喊道。
陈涵宇头也不回,只是说道:“你们先去吧!等我找到莺莺后,便来找你们。”
他说话间已经出了客栈,封絮茵大声喊道:“我跟你一起去。”说着也跟着跑了出去,而杨啸成等人却没有阻拦,也没有跟上他们的脚步。
“师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韦芳飞看向李妍辉,询问道。
李妍辉朝门口方向看了一眼:“且由他们去吧!”
陈涵宇出了客栈之后,并没有施展轻功,而是就这么走在路上,于是封絮茵很快就追了上来。
“涵宇哥哥~”封絮茵跟着陈涵宇后面,轻轻喊了一声。
陈涵宇回过头,看见封絮茵那有些胆怯的样子,不由一笑:“放心吧!我没生你气。”
“真的?”封絮茵问道,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陈涵宇眉头一挑:“猜都能猜到是你这毒舌精,把莺莺给气跑了。”
听到陈涵宇这调侃式的语气,封絮茵脸上一红:“我只是说她老是拖累你,她自己觉得羞愧,就偷偷跑掉了。”
陈涵宇闻言,心道原来如此,同时露出一丝苦笑。正想教训封絮茵几句,忽然他脸色一变,猛地将头朝一边转去。却见那边的细长过道闪过一道黑影,而后便再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