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寒风呼号。
承仁帝又来到了栖凤宫,看望这个美丽的妇人。
“母后,孩儿今天召见了萧月。”年轻的国君主动提起了这件事。他将自己的脸放在妇人柔软的手上,任对方摩挲。
“哦!”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的一声回应。
“孩儿让他挑选五百名没有背景的宫卫,以守卫父皇的灵柩为名,听候调遣。”年轻的帝王抬起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养母,“母后觉得如何?”
四目相对,他却发现那双温柔的眼睛里透出丝丝的哀伤与担忧。毋庸置疑,这担忧肯定是担忧自己,彼此的信任,是他不会王错误的方向去想。这让新近登极的青年心中感到丝丝温暖。同样这担忧的目光证明了,自己今天的行为并不漂亮。
许久,美丽的妇人一声轻轻的叹息,凝脂般的玉手抚摸着那线条刚强的脸庞:“你找见萧月并没有什么不好,让他挑选一批人手听候调遣也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你让他们去守护先皇的灵柩,有点欲盖弥彰。”
“母后此话怎讲?”他确实是想通过守灵淡化抽调宫卫这件事,但听太后的话音似乎是画蛇添足的一笔。
“哎……现在朝野的目光所在,并不是你父皇的灵柩,那已经是不会有变化的事情了。现在朝野的视线集中在朝堂,在观望这新朝的权利分配会是怎样。而你突然增加守卫,只会让视线集中在这些宫卫身上,去思考这些宫卫究竟是要干什么。现在权力交接,京畿内外要维持平稳,本来就需要大量的人手,你却把五百宫卫调到了不需要人手的地方,令人费解。你的这个行动显得很是突兀,说是话,单凭你让萧月做的准备,我没有看出来你有什么打算。我只能认为,你准备用武力对付什么人。”说到这里,看见她心爱的孩子的面色有些僵硬,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道:“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的这道命令让他们去猜吧,也能起到分散众人视线的作用。好好考虑下后手。”
她的话已经远不是点到即止了,她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该册立皇后了,你的王妃也嫁进门三四年了,如今你登基了,该给个名分了吧。更要紧的是,早日给我添个孙儿!”虽然说着老人的话,但是她的语气神情,却象极了调皮的少女在玩过家家时的角色扮演。这个场景来得太过突然,甚至让被问的对象来不及思考。
既然不知如何回答,那就干脆不去理会这个生硬的话题转换,年轻的君王继续着刚刚的话题。“母后,那孩儿应该怎么办?”真挚的语气,急切的眼神,丝毫没有作伪,年轻的皇帝虽然智慧并不高明,但他深知与面前这个人的牵绊是绝对的坚实。
“你手头有多少能用的人?”
“你现在最急切地要对付的是谁?”
没有对皇帝的疑问做出回答,而是提出了两个问题。是的,太后并不知道皇帝手中有多少能用的棋子。可是听到的回答却让她冷颤连连,皇帝手中的力量太过单薄,单薄的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你不能这样想,虽然他们都在分你的权利,但你不能一口气将他们全部逼到死路上。且不说现在你手中的力量并不比他们强,就算你的力量强过他们,就算解决了这几个问题,你还有力量对付外界的干涉吗?”从妇人的声音中明显能感受到不安与激切,“这个国家在你眼里就像一个病人,治疗病人要一点一点的抽丝剥茧,而不能上来就动大手术。这样病人的身体很可能会撑不到手术结束。”
“母后,他们都是国家的蛀虫,必须得消灭掉,解典才能强盛。”
“慢慢来,你看这样如何……”她的身体略略前倾,将朱唇靠近对方的耳廓,低语着自己的看法。
她深知自己的养子一旦认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地被说服,事实上从来没有人成功的说服过他。她只能想方设法的把那个计划补救起来,使得容易成功一些。
之前她问的子嗣问题,同样重要,并不是完全为了转移话题。承仁的那个计划一旦实施,无疑会使得宗室空前的被削弱,这些位置总需要有人来顶上。短时间内肯定会有大量的外人顶上来。虽然从承仁的本意是希望由没有背景的庶人来充当这个位置,但是他又犯了欠考虑的毛病。在解典国内庶人的绝对数量确实很大,但是由于缺乏表现出来的机会、没有门路、以及所受得教育等等问题,短时间内不可能选拔出足够的庶人来充斥这些位置。拔出宗室这个莲藕,那个坑里会很快的被世家或者其他贵族充实进去。从时下的情况看来,他们确实人才济济。
削弱一方都会造成另外两方势力的膨胀,何况承仁原计划的全部拔除。
“也许,一口气全部清除会轻松一点!”拥有太后尊号的妇人偶尔也会顺着养子的思路去考虑。但是一旦稍稍深入,他便不敢再想下去了。
对于自己母后给计划提的完善建议,承仁非常愿意接受。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应该多来和母后商量商量,那样就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准备了。混不像现在手忙脚乱的没有人手来用。
“母后,孩儿现在可用的人手不足,您看……”他面色羞赧的说出了现在他面临的最大困境。
美丽的妇人一直担心这个,其实,再大胆的计划只要准备充分,还是有实现的可能的。但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她的担心成了现实,这是一个准备非常不充分的冒险计划。她现在甚至想让自己的养子把那个出这个馊主意的幕僚处死。那个只为了博自己在青史上的一个虚名,而蛊惑君主拿国运来赌的,披着儒者外皮的祸心。
她要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她必须尽可能冷静地思考,想出化解的办法。
“没关系,不要着急!”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平静而自信。“只要军队站在你这里就不会出大事。历代先帝都把军队牢牢控制在手里。”
“可是……”
“没关系,过几天抽时间去检阅一下京畿驻军。不要再单独召见了,分别召见他们难免会是他们互相猜忌。现在军队还不能分裂,你要尽量保证自己手中的力量攥成拳头。”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好让自己的大脑等够继续思考,“你有没有派心腹去和各地的驻军联系?你的计划一旦发动,只能靠他们维持各地的稳定。如果还没取得他们的支持,现在立刻派人去联系他们,人手再少也要保证每个地区的驻军都联系到!必须保证国家的稳定!”她连续强调取得军队的支持。正因为她深知承仁从小就很自立,从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力量上。这种品质在小孩子身上可能会赢得大人的表扬,但是如果出现在成年人身上,却是容易坏事的毒药。
承仁就是这种很自立的人,与其说他不习惯借助外力,不如说是他从内心深处不相信外人。
“不要让那些给你出这个主意的幕僚去做,他们只会坏事!”听到这严厉的话语,年轻的君王深以为然的点头同意。确实,和自己面前的这位女性比起来,那位知识渊博的幕僚出的主意,远不止粗糙能够形容的。
看着爱子认真的眼神,她知道自己的话被听了进去。欣慰了抚着男子的额发,就像从前一样。“还应该注意些什么,容我再想想。以后治理国家,用人还是很重要的,想那些夸夸其谈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这点可以看看你的父皇,他一生都没有把精力放在朝堂上,但是朝堂上的那些人事从来就没有逃脱过他的掌控。”
“是,孩儿谨记……”
“哎,看来这句你还是没有理解啊!”又是一声叹息,“还和小时候一样,但凡是你消化不了的,就把原文记在心里。其实你应该花些心思去理解消化……好了,又唠叨了些没用的。不说了,不说了!”
面对着儿子给自己出的这个难题,她也感到十分无力。
从得知那个计划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那个计划很荒唐,她甚至不想想起,但她又不得不时时想着如何使那个荒唐透顶的计划变得稍微现实一点。
至于承仁,他也从养母的眼神,话语中感觉到了自己抱着的那个计划的荒唐。
当然他还没有不成熟到像个小孩子一般,犟嘴道:“为什么晋献公能成功,放在我身上就是荒唐!”
他也知道,那个蓬莱的历史故事中有太多的偶然性了。这个偶然性,决定了她的不可复制。首先一点区别就是,故事里的国家非常小,故事里的公族也并不庞大。而他面临的现实却太过复杂。
在儿子退出的前一刻,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那位幕僚是如何说服你,必须用这样的险招呢?”
被问到的帝王,此事向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般面对母亲:“他给孩儿讲了汉初作乱的七个藩王,还说现在解典的形式和蓬莱的初汉很像,内有豪强、外有藩王。”
纤细的手指揉着太阳穴上:“哦,我知道了!那些蓬莱的史书,看的时候还要多多思考。不早了,你要注意休息!”她已经不想再把心力浪费在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