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锦州了吧,慕风心里想,过了这不到三百公里的距离,小猫是否知道那个曾给她最美好时光的家乡已经变成了始料未及的伤心地?当热切的期望换来的是冰冷的失望时她该怎么办?
隔着玻璃车窗,慕风看到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峰一层一层地彼此追赶,山脚下的光秃秃树上伫立着一只黑色大鸟,连轰隆隆的列车都不能给它半分的惶恐。像乌鸦,但慕风觉得肯定不是。一亩亩的小方田像一条被人从很远很远的尽头抖了一下的毛毯,浪进着。矮小的房子升起袅袅炊烟,它的门前是一片辽阔的水塘,数不清的白色鸭子漂浮成一屯屯棉花。东北跟南方没多大区别啊,至少从这郊外看,是一样的。
(感觉写不完,身体越来越差)
这时小猫叫慕风吃晚饭,她打开了一桶面,倒进一根火腿一个茶叶蛋,转身泡面去了。
慕风无奈的笑了笑,他平生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面食了,这么大没吃过十顿吧。为了省钱,他们从超市买了六桶泡面。小车推来的饭香把慕风馋得直哚嘴,但要二十块一份,正好六桶面的钱。
“风风,你吃饭吧,我吃面!”小猫泡完面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份盒饭!她不用看都知道慕风一定盯着小车直至它消失在车厢。
“老婆!谢谢!”慕风心里暖暖的。
下了火车已近是晚上十一点了,大石桥的出站口小而脏,一些的哥立在寒风中四处猎物。这里并非他们的终点,那是距离这二十公里外的营口。
十月的东北寒气逼人!只披黑色休闲西装的慕风哆嗦着往前挪。
“来来来,去哪儿?我带你们去!”一中年的哥强拉着慕风的手臂,还要夺取行李箱。
慕风一阵烦躁,下车前小猫就跟慕风打过预防针,说这边的人抢生意很厉害,胡乱要价,到时候慕风不说话,让小猫这本地人出面。
“别拉!”
“叫你放手听到没?”
“拉你怎么了?拉你怎么了?我就偏不放!他妈的南蛮!”
“艹你大爷的说谁?”
“你说啥?再说老子揍你!南蛮!”
小猫赶紧过来拉开慕风。
慕风一阵无语,到底谁是活雷锋,谁是南蛮???
最后他们终是上了另外一个的哥的车,小猫砍价的才华天生的出色,本三十变成了二十,司机还笑呵呵的!
一个小时后,慕风和小猫在一个加油站下了车,他们要在这里等小猫的妈妈来接。
午夜的东北真够狠的,慕风一会搓手一会跺脚,一会把小猫紧紧抱在怀里,驱不散的寒冷麻痹着慕风瘦小的身子。
痛苦中的时间永远那么慢,越痛你就越想把自己麻醉起来,不喝酒的慕风恨不得马上泡浸在二锅头里面。只是四周黑洞洞,什么也没有。
终于,前方昏暗的路灯下两条人影渐渐被拉近。那是一张慈祥年轻的女人脸,挂着浅浅的笑容,风韵犹存;她的右手边挽着的是一个是高大略带稚气的男孩。
“妈!”小猫飞奔过去,慕风紧紧跟着。
“等久了吧?”小猫妈声音柔柔的,慕风怪异的觉得寒风中飘进了一片雪花。
“没多久,好冷!妈,这是慕风。慕风,这是我妈,我弟,波。”小猫松开挽着她的手,跑过来换挽慕风的手。
“阿姨好!”慕风赶紧放大他的笑容。
“大哥,我来!”波硬是要接过行李箱。
走在回家的路上,小猫雀跃个不停,慕风一路的紧张,心里揣摩阿姨怎么对我冷冰冰似的?之后慕风问起小猫,她说,我妈第一眼见你不是很高大,心里有点...那个。哪个啊?就是不是很满意呗!
五分钟后,他们拐进一个小区,小猫乐呵呵地说咱什么时候换到这里住了,挺好的呀!我爸怎么样?他习惯吗?
“他现在住你爷爷家,挺好。”小猫妈的话很简短,也很细。
小猫没再出声,低头想着什么。
慕风吝惜地拉着她的手,“笛,小心楼梯!”
爬了五楼,慕风最后一个进门。这是一间六十来平米的小房,两房一厅,错落有致的家具下显得格外的温馨。这就是一个城市里的家的感觉,慕风这样想,将来我也要给小猫这样的家。
房间内还有个年轻时尚的女孩,一头爆炸卷发下是一张瓷娃娃般的白皙脸颊。波说她是他女朋友莹。她亲切地叫慕风大哥。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去看你爸。波,你跟大哥睡那屋,我跟笛和莹睡这屋。”阿姨吩咐起来。
历经二十来个小时的车途,慕风也累坏了,躺在床上想努力地睡着。但有点怯生的慕风脑海里还回味着阿姨对他的第一印象,她怎么不开心见到我?
舞波在玩手机,他故意没睡。
“大哥,告诉你件事儿,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我们之前没跟我姐讲,怕她担心要回来。”
波对于慕风这个外人多少有些生疏,竟用起了“父亲”。就像慕风刚进大学给同学说的那样,我母亲刚才来电话了。
“波,我早知道了,你妈之前跟我说了,听到这消息我也很难过。”
“明早带我姐去扫墓。”
迷迷糊糊中慕风睡着了,第一次在遥远的东北度过了一个夜晚,没有丝毫兴奋的夜晚,寒冷的夜晚。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慕风发现舞波已不在。原来他跑到那屋躺上了,他对他妈说,昨晚大哥把我抱得很紧。
小猫笑呵呵对慕风说起时,慕风马上崩溃,他肯定是把波不知不觉当成小猫了,他太习惯抱她睡了。一脸羞愧的慕风一大早不敢说一句话。
没多久,波也起床了,他偷偷下楼买纸钱。直到现在,小猫还不知情。
阿姨中板厂的老板开车子来接他们去,那是个气质非凡的女强人,待阿姨像大姐,平时没少照顾这个含辛茹苦的伟大母亲。
小猫开心得挽着她的手介绍慕风说:“玉姨,这是我男朋友慕风。”
慕风羞答答地微笑:“玉姨好!”
她从头脚扫视慕风,面露笑容。慕风从她的细微表情中捕捉到她蛮喜欢自己,慕风在乎每个小猫认识的人的看法。
上车的时候,小猫妈叫慕风跟小猫坐在一起,睇了个眼神。慕风知道她们要跟小猫坦白了。
慕风紧紧抱住小猫,一方面是因为她晕车,一方面是她马上就会听到噩耗。
开口的竟然是玉姨。
“笛啊!这些年你在外面读书,工作了也留在南方,你妈理解你,最大程度地帮助你,她是最伟大的妈妈,你将来要好好爱她。”
她并未直切主题,说完这些,小猫妈已经轻声哭泣起来,小猫沉默着开始躲进慕风的怀里,她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发生。
“你爸吧,辛苦一辈子,他的身体还是熬不过,他走的时候是你刚工作不久,你妈她不想让你担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笛,你要理解你妈知道吗?”
小猫的眼泪终于滑落了下来,她虽然猜到结局,但亲耳听到时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泪水和鼻涕搅合着漫泄而下,慕风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默默为她擦着眼泪和鼻子。
小猫妈已在后坐泣不成声,失去爱人和对女儿的愧疚让她始终没勇气当面讲出这些话。想起曾经的爱人百般疼爱她呵护她,却年纪轻轻抛下她,狠心地把一对儿女丢到自己一个女人家的肩上。多少个夜里,她伤心、彷徨、委屈、心酸、无助,暗自落泪,夜不能寐,只是从不让儿女知道,她不想让他们担心牵挂。其实,她自己又是多么脆弱的女人!从此没人再爱,没人再照顾,她唯一希望的是儿女健康快乐地生活,他们成了她唯一的牵绊了。
下车往上走起一段崎岖的山路,路的两边是矮矮的苹果树,交错延伸着枝叶,寒风中微微点着头,似乎在迎接着谁的到来。
波在一座坟前停下脚步,“爸,我姐来看您了!”
小猫嗷的一声撕裂天空,扑通跪下,用两膝盖爬到坟前。
“爸,女儿不孝!女人不孝!您怎么就走了啊?您不要女儿了吗?女儿还没让您享福呢!?”
接着小猫猛地磕头,粗细不一的沙子插进她的额头,带起一片充血红韵。
她用十指拼命刨着坟上的泥土,一片断甲留在了她父亲的坟上,永远地。
听说指甲是不会随着岁月而消失的。
慕风在小猫跪下的时候,不知不觉跟着跪了下去。小猫磕头的时候,他也磕了头。
他没考虑跪还是不跪,看到小猫跪了,他自然而然地跪拜,他觉得他们是一体的。
只是他没有说话,没有眼泪,对着一个陌生的人,他虽然伤心,却生不出任何的泪水。
更多的是对小猫的吝惜,她的爱人正伤心落泪,正煎熬在莫大的痛苦中,他的心也被深深地牵动。
小猫还在低低哭泣,她已经声嘶力竭,手指还刨着土。
阿姨转过身擦满脸的泪水,波和莹也红着眼睛,后来出现的小猫四姑哇哇的嚎啕大哭。空气中混杂着湿湿的悲恸。
慕风心疼地拉着小猫的手,父亲的土已灌满她的指甲。
“笛,别这样了,让您爸安息吧!他知道你来了...”
波也过来拉小猫,说爸的土不能刨下来,她才停了手。
然后小猫就把脚下的土一点点捧起,覆盖到坟上。接着拔掉四周的杂草,她爸爸最爱干净了。
“爸,您在天堂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别那么操劳了。”
“我带男朋友来看您了,您看看,您还没见过呢,他对女儿很好,像您一样的好,您放心。”
“爸,您安息!”
波烧纸钱的时候,小猫起身也烧了起来。
完毕后,慕风搀扶着小猫慢慢地走出山地,她实在太虚弱了,慕风背起小猫。
伏在慕风背上的小猫一步三回头,她不忍心父亲一个人呆在这里,孤伶伶的立在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