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故里飞雪
车上颠簸得厉害，差点把稀世珍宝般的冰雪精魂从残雪脑内挖走，幸好残雪意志坚定，才让余念幸免于难。
半夜十二点，车终于到了鸟不拉屎的地方停下，一车的人像饿昏了的野狼，直扑下车找吃的。残雪也像病猫一般，眯着没睡醒的眼，弯着腰慢慢走下了车，车内空间太小，娇小如残雪这般也在箱内耍不开。做了大半夜的车，除了身体上舒服的睡着了之外，身上的器官像是文化人行走在沙漠中：不但饿，还特别渴，更加可恶的是也憋得急。文化人就这毛病，看着茫茫沙漠中，人烟稀少，没有厕所，因此急了也愿意憋着，不愿意随地方便。
车之所以停下是因为晚饭时间到了，确切讲应该是司机和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饭店勾结的，所以才拖到大家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才开到这个只有唯一一家饭店就餐。
残雪下车后就紧张寻找着厕所，四周虽然黑乎乎一片，不过残雪还是学不会坏学生的随地解决。老师教的，人要有素质，恰恰随地解决被列为最没有素质的范畴，就算是死，也得憋着。残雪深信老师之道，想想老师行业也有几千年的历史，尽管历史证明，好学生大多最后都没大出息，但是残雪依然愿意相信。
残雪下车后找的不是荒凉黑暗的角落，而是直奔饭店楼上的厕所。厕所在二楼，门口摆一破桌子，桌上杂乱的放着纸巾，桌子的后面坐着一秃顶老头。残雪上楼的时候，门口已经排了三四个人，看着这架势，残雪的脸上露出了极难看，极苦的脸，憋着是痛苦的，看着厕所就在眼前却不能上则是痛上加痛。
老头见生意火爆，恨不得把蹲位拿出来拍卖，谁给钱多谁先上。只可惜拍卖的想法终究不现实，所以老头只得加价，从原来的两块钱加到了五块。价钱一加上来，残雪前面的哥们站不住了，忙闪身到残雪身后解决问题，残雪还有最后的底线，心里恶骂那鸟人，骂完心里不但没舒服，还连家乡人一起骂“就你们这素质，怪不得我们家乡那么穷，恨不得别人”。骂到了这里终于找不到什么可以再骂，注意力回归到憋急的身上，立马没法再集中精神回骂，苦苦等待轮到他残雪走马上任。
老头看见残雪的表情就知道残雪他已经憋的非急则爆的程度，见残雪身后队伍又壮大了不少，所以趁残雪没付钱的时候在次加价——十元。残雪撰手里的十元零钱终于不用找了，他还担心找零的时间他还能不能忍得住，这下好，不用找。
残雪没能生出反抗的念头来，他全身心投入到憋住这个问题上，其他的等会再想。忙匆匆给老头十元，这是残雪上过最贵的厕所，好好的奢侈了一回。
在这个饭店吃了一个二十五元的快餐，冷的，饭店老板犯困，懒得给这些命溅的人热热再卖，吃不吃随你。两菜一汤的快餐硬是让残雪看成了生米饭泡汤，此泡汤非彼泡汤，次汤是菜汤，比事情泡汤要幸运很多。
临走的时候残雪顺手买了一瓶十元的营养快线，和上个厕所一样贵。
这瓶和上厕所一样贵的营养快线残雪没舍得喝，怕喝过头了又得憋着，难受不说，最重要的是，途中上个厕所像是在沙漠中买矿泉水，贵得掉牙。残雪并不怕贵，一件东西，本身就贵也理所当然会贵，可是本身不贵，却也贵就不合理。
B市，残雪的老家，市区就是残雪此次的目的地，残雪到的时候是凌晨两点。B市的天气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夏天雨水不断，冬天好像是夏天下雨太猛而猛不起来似的，大雨没见几次，小雨就没有停下来过。
B市的冬天，雨其实不能称作雨，只能叫做雾，雾多了就容易看不清远景。地面好像是残雪此时的心情，不但湿，而且昏暗。残雪无助地在街上走着，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和梦蝶一起开开心心的，如今又是千里相隔，他突然想起一首不知道名字的歌，不觉哼唱起来：
你选择向前走
找你要的自由
不问任何理由
我在三岔路口等候
在最难过的时候
才让你愿意回头
再放开我的手
走向左边路口
你反反复复
我猜不透
陪在我左右不去奢求有多久
风雨过后
紧握的手
害怕你会转身再走向右边路口
你反反复复
我心伤透
陪在我左右不去奢求有多久
风雨过后
别再放手
别让我们的爱消失在三岔路口
…………
唱着唱着，残雪又想起了(《偏爱》——张芸京)，这是他最喜欢的歌，他唱过不知道多少遍，梦蝶喜欢听残雪在电话中唱这首歌。每次梦蝶都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好像残雪唱这首歌有催眠作用一般，其实残雪并不会唱歌，也唱得不好听，梦蝶喜欢的是什么部分残雪不知道，人最难懂。
残雪依然没带雨伞，不管是忘记带了还是忘记买了，或者甚至在残雪的概念中没有雨伞这个词语。他喜欢在这样的细雨中漫步，可以让他多一份清凉，也多一份凄凉，少一点困意。兴许是没有带雨伞的习惯，也兴许是没有出门的习惯，总在这个事情上做不好准备。
B市残雪其实并不熟悉，第一次到市区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残雪还在念初一，那是个什么都不懂，满腔都是热血的年代。那年，残雪左眼看不见东西，本来想在家里让先生给驱驱邪，随便治治，结果不如人意，只得到市里面寻找科学的帮忙。
早些年，家乡医疗还很落后，生病除了用些自家懂的中药，就是请先生到家里驱驱邪，仿佛这先生成了治百病的膏药，啥病都请。运气好，或者自身免疫力强的，病好了都得上门谢恩，运气背点的，身体素质差点的也没有关系，邪得太深，继续驱赶脏东西。先生们都一一接受别人的邀请，医之好治不治以为功。
谁想残雪邪得太过厉害，深到了无可求药的地步，没驱成功，只得再赶，再次赶过之后，见还是完全没有起色，于是决定重新开坛做法，以求见得深入到残雪骨子里的脏东西的真身。可惜，最后的结果还是没能如先生的愿，那先生也不好意思再登门造医，况且这是砸生意的勾当，索性后来再请的时候也推脱有事帮不了，不了了之。
残雪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幸平生第一次走出山里，走进一个像样的城市，见识了世面。那是残雪第一次到大城市，什么也不懂，也不想懂，他不知道B市有多大，反正住院期间都没走到头。残雪老爸老妈也经常带他外出走走，爸妈不能住在医院，所以只能挤旅馆，每天早晨来看残雪，顺便看看医院又要收什么费用。残雪为了排解寂寞，带了书，他宁愿看书，也不喜欢和病房里的人沟通。
因为是眼科手术，工程浩大，科技含量也很高，况且是个很精细的手术，住院是必须的，当然，昂贵的住院费一分也少不了。
手术一个月后，眼睛拆了线，依然不见好转。拔了草，发现还有虫，且此虫爬得较深，院方从没见过，不敢轻易手术。
这天，院方把残雪和残雪父母找来，如实告知残雪三人：“视网膜脱落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没有见过，是个很严重的病例。我们院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治好，当然，假如病人家属愿意接受治疗，我们会好好研究，争取最大机会，这就要看作为病人家属的你们怎么决定。”
残雪父亲比较关心费用问题，问道：“那手术费要多少钱？我们是农村人家，要是太高，我们治不起。”
残雪老妈则比较担心成功率，忙接着残雪老爸的话问：“有多大把握呢？”
院方代表，眼科主治医生回道：“当然，手术也是挺贵的，大概估计要十万……因为弄不好得换个眼球。”这话把残雪爸妈吓得不轻，十万，一家人忙活这么多年的总和都没有十万。
待残雪三人心情平静了下来，医生接着说：“还有就是，因为这是我院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病例，成功率也可能会很低，我们认真研究了一下，保守估计，成功率为百分之三十。”
残雪也不想做第一只小白鼠，更不想把别人的器官放自己身上，所以全家人一致决定放弃治疗，出院回学校上课。
之后残雪也到过B市几次，不过都是匆匆而过，算不得了解。如今再次光临，想不到还是一片不成钢的样子，没有多大变化和发展。
夜很深了，行人也渐渐稀少了起来，残雪找了个宾馆住下，一直游荡也不是办法。汽车站旁的宾馆行业没有其他城市那么发达，不能发展到遍地是宾馆的程度，生意不好，宾馆的副业发展不起来，所以副业全部分离开来转入地方。残雪找的这个宾馆不算偏僻，不过绝不在车站附近的范畴，宾馆招牌上赫然写着“龙记宾馆”四个烫金大字。
走进大堂，前台坐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台面上招财宝的手臂懒洋洋地摆动着。残雪低着头问：“还有没有房？电脑房？”话里一个字不敢多说，怕自己成了她们的老板似的。其中一个女人不咸不淡的说：“八十，押金二十，得拿身份证登记一下。”残雪听这语气终于放下心来，因为泡泡剧中，招揽生意的女人都会细声爹气地说“先生，还需要别的吗？这里啥都有。”意思不言而喻，啥都有，包括女人。
进了房间，大失所望，远不如在冰州时的宾馆看着顺眼，瞅着舒服。没办法，谁叫残雪想睡觉了呢，不管怎么样，还有床在，能算得上宾馆，胡乱睡睡总可以吧。
这一夜，残雪深沉地睡了过去，没能失眠，也是大失所望，泡泡剧中的情节还历历在目，一对情侣分开后，俩人看着月亮发呆，久久不能入睡，还同时打了个喷嚏，思量着对方肯定想他（她）了，不过，第二天，俩人都感冒了。残雪没能像电视剧那般失眠，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怀疑是不是爱梦蝶不够深，不够分量。思前想后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爱这个东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定义，但大多都不像电视剧那般有条不紊发生着，终究电视剧是种梦想，是导演的梦。
第二天醒来，天空灰沉沉一片，像残雪此时的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宾馆有热水，不过仿佛是天生的仇家，老死不相往来，要不只有烫得死猪皮的热水，要不只有冷得可以制冰棍的冷水，永远也没能团结到一块过。
这一个澡洗得残雪痛苦不堪，愁苦的脸上，皱纹深得可以过火车，此时的残雪很想哭，想痛苦的大哭，可是又哭不出来，全部都憋在心里，难受得厉害。
残雪不想在这个宾馆一直呆下去，其实呆在宾馆并不那么痛苦，最起码比外面死气沉沉的天空要好得多。问题是，一想到宾馆这个敏感得针掉地上都听得见的词语，就想起梦蝶宝贝疙瘩来，可惜梦蝶不在，所以想到的全转移到了孤独的身上，一个人孤独了就想逃开，所以残雪不想继续呆在宾馆，再说这宾馆瞅着也难受，更加坚定了退房的念头。
家已经历历在目，而和梦蝶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心里既期待回到家，也不想和梦蝶离得太远，五味陈杂。看到家，就好像饥饿口渴的士兵看见不远处的梅林，恨不得立刻回到家，和三年不见的爷爷奶奶见上一面。想到梦蝶，仿佛是士兵的后方后方更远处的媳妇，牵动着残雪的鼻子。
搭车回到县城——天麟县，天空依然看不出能够让人生出一丝欢快的颜色——灰得发黑。如今的天空，在第一次看到冰州的时候也有这样突然的感觉，天空低得可以够得着似的，不同的是，冰州时候的天空是晴天，而此时的天麟恐怕是要降临人间了。慈云不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天麟县不像天麟，倒像一条龙，沿河而建，河的两边全是山，且是连绵不绝的山，把天麟构成一条沟的形状，硬生生把虎的身板扯成了蛇的样子。
残雪所在的天麟县算是比较小的县城，天麟的规模拿在S市一放，顶多只能称得上一条街，事实上，天麟县城本身也就是一条街的规模，多年来的发展也还是一条街的规模。依河而建的天麟也算是延续了人类祖先傍河而居的传统，水是生命之源，城市建在河边，正好可以就地取材，一河水养一城人。可惜，如今的城市河水是不能养人的，顶多养养畜生，人喝了就算死不了，也不太健全。
天麟县的地理位置生得不好，发展不起来，一个大城市，想要发展，地产是必不可少的经济支柱。如今的地产商大多都是中国众多的丈母娘给养肥的，可惜天麟县的地产不发达，所有的经济体全部都往沟底集中，再发展就得把房子盖到山上或者山顶去了，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只能在沟底摸爬滚打。
残雪对天麟县还是比较熟悉的，他在这里读过一年的高中，学习上没多大收获，只把天麟县城逛熟悉了。那一年，残雪考了最激动人心的平均一百分，接下来则看美女太多，考了最激愤人心的平均四十分多一点。自那以后，残雪除了好好的反省外，就是爬上千鸣公园，也就是天麟县城唯一一座森林公园，细细地品味一个人的孤独。
传说这森林公园不叫千鸣公园，而叫千鸡公园，最后市政府觉得这千鸡公园名字好像是当年秦淮河上的怡红院，太过明目张胆了，所以给改成了千鸣公园。事实上，很多本地人也确实把这里当成了怡红院，特别是夜晚的千鸣公园，成双成对的大多就是冷落自己老婆而和情人昼伏夜出的人。
改了名字以后，这里的生意冷淡了很多，当然，饭还是要吃的，所以，即使是这里的生意冷淡了，也会在另一个隐蔽的地方点亮无数的星星之火，那样，很多明面上的人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参加点火仪式，不必担忧帽子不保。
后来，那个后起之秀的地方迅速红火起来，隐隐有掩盖过千鸣公园的趋势。千鸣公园成了名符其实的千鸣公园，走上了公园的正道，只有无聊的人和无事的人光临。
千鸣公园规模不大，是一座山，一座完全没有任何看头的山，所谓的森林比冰州公园的森林还要惭愧，山上立一座牌坊，上书《观潮坊》。天麟县不临海，无潮可观，所以所谓的观潮坊也仅仅是设计师心中的愿景，希望有朝一日，海能光临天麟县，只要能观上一回潮，淹了眼前这条沟也值得了。万千生命没能在设计师的考虑当中，假若他是西游记里的孙猴子，能请来海里衍生出来的那条虫，万千的生命就真的成了天麟海里的鱿鱼。
第二年，残雪转入本省的木棉市读书，很少再回天麟县。以前的同学也好像陌路人，偶尔在网上打声招呼，感觉连同学的气息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时间久了觉得也真的成了陌路人，再想打招呼的时候还得报上姓名，让别人回想好久才模糊中有点记忆，彼此尴尬不已，完全对彼此没了身体上的映象，只记得一点名字的大概，残缺不全。
木棉市山很多，不过不像天麟县的土山，而是石山。那里的公园数不甚数，让人有种千山鸟飞绝的感觉，人一站定，四周全是山，木棉市是个名副其实的山城。
残雪喜欢木棉市的程度要比天麟县要深一点，原因自然是残雪在木棉市的时间翻了一倍，映象多点。
话回到天麟县，残雪回到县城的时候是早上十一点，到了这里，离家的路已经近了不少。梦蝶偶尔问问残雪的行程，嘱咐残雪要注意身体，她知道残雪故里的冬天特别的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冷的时间特别的长。梦蝶送给残雪的礼物是她自己织的围巾，这条围巾是她围巾史上的处女作，幸运被残雪这厮所得，高兴不已。
梦蝶送的都是温暖，希望在寒冷的冬天，残雪不要感冒生病，围着围巾，能够暖和很多。梦蝶自己是不怎么围围巾的，她嫌累赘，围脖子上肋得难受。
这条围巾成了残雪成长历史中收到的第一份来自女朋友的礼物，他不舍得围脖子上，让梦蝶无语的是，他还不舍得洗，说是要保留原始的气味，这是有懒鬼嫌疑的借口。
人对珍贵的礼物总是惜用，围巾尽管做工可能不比机器扒拉出来的规矩，也不能和设计师整合出来的那般绚丽的玩意比较，但是残雪就是瞧着舒服，心里暖洋洋的一片，全是爱。
到了天麟县城，回家就困难重重了，因为下乡的途中还要经过一座更大的山——森山，此山不但大，而且奇长，特高，算得上是G省比较大的山脉。残雪不知道这座山到底多大，只听说这座山连绵着两个县，自然不小。回家的路正好要翻越这座雄伟的山，冬天的山上冰雪堆积。
森山春夏秋冬，就属冬天最冷，但凡冷的东西，都会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此山也是，不但吸引本地人大冬天登上山顶看雾，并且吸引了不少外地人慕名前来。
每个季节都有它各自的特点，比如森山的春天，满山的野花渐渐开放，气温也开始回暖。
夏天则不一样，花也全开了，这个季节是最美的季节，美在花开得短暂，过了夏天开花的季节，群花谢毕，就要等待着果实的到来，仿佛一个女人怀孕，直到秋季才能孕育出果实。
秋天了，是个丰收果实的季节，不管收成如何，能有果实可收是很重要的，至于量，自古以农为生的人民都是上天注定。不过秋意总让人有点伤感，不说丰收与否，秋天也是冬天的前兆，一切都该有了结局。结局到了，人的梦也就破灭了，好的结局自然再好不过，不好的结局，多少让人伤怀。
森山上有很多的动物，甚至不缺国家级珍品，残雪看到最多的是森山上的鸟类，别的动物物种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只有鸟，在公路上活泼乱跳的，当然，冬天自然见之不多。残雪想要是能够遇见熊猫，一定要骗一只抱回家里养着，因为他家里种了很多的竹子。
因为山上积雪很多，地面很滑所以很多的车就不敢再走，每到冬天，在山里面发生车祸的不少。曾有一年，残雪还在读初中，一辆严重超载的大巴翻了车，一车人差点死得干净，惊动了中央。车里面正好有残雪同学，每每谈起那次亲身经历的车祸，心惊不已。
早在回家之前，残雪就和在县城工作的同村人打好了招呼，搭个坐，车站早已经不买票了，回家的人特别多，车特别少，搭熟人便车总比困在县城好。
车上了森山，路格外的滑，车开得特别小心。车窗外已经全部变成了白色的天地，公路上满是厚厚的一层冰。森山的路并不平，弯道极多，坡度极陡，车爬起来格外艰辛，再加上大雾天气，能见度不高，驾得着实辛苦。
梦蝶曾经说过，要残雪要是看到满山白雪，一定要拍几张照给梦蝶看看，所以残雪脑袋也不闲着，看到哪儿风景好就拍几张，最后索性全车人下车拍照。残雪拍的技术差得一塌糊涂，羞得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发哪张给梦蝶。
其实，山上的雪景的确很美，或者说冰景很美，只是残雪技术不好，拍不出好的照片。残雪一直埋怨手机不好，像素不高，不是专业数码照相机。
一路上，残雪一直给梦蝶发着短信，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他不想梦蝶担心，自己也想念梦蝶，所以不住发短信告诉梦蝶，恨不得给扒拉一个时光隧道，随时往返自己和梦蝶俩地之间。残雪时常感慨，感慨自己不能掌控自己的自由，随心所欲，兴许是生活所迫，终究是钱的问题。
残雪没有过很多很多钱，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不知道躺在钱上睡觉是什么感觉，也不懂有钱是不是特别的自由。他没有想象过奢华的生活，不能理解一顿吃掉几万块的饭是什么样的样子，也不能体会睡个觉几千块的感受。残雪顶多和梦蝶吃个百十块的便饭，住个自己租的小窝，生活或许贫困潦倒，或许平平淡淡。
下午四点，残雪终于下了车，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到处是山，到处涂。路旁，爷爷奶奶早已等候多时，残雪特意叫他们出来接的，因为搭了便车，所以在天麟县的时候稍了些东西回来，他拿不回去，只能叫爷爷奶奶出来帮忙。
在故里，接远方归来的人已经成了习俗，一年回一次家，接的仿佛就是无尽的希望。残雪的奶奶早已两鬓斑白，面色苍老，尽管如此，他依然欣慰，看见残雪的那一刻，笑得合不拢嘴，爷爷也是短发发白，看见残雪回来，难得一见地开怀的笑。残雪爷爷是个比较严肃的人，小时对残雪兄弟俩人说一不二，只是人长大了，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经不住想念，就再没严肃过。
多年没走的故里山路还是那么跌宕起伏，家乡的路都已经年代久远，很多的铺路石残雪都依稀记得。残雪跟在奶奶身后，熟悉地踩在家乡的路上，有点胜利归来的感觉，尽管两年没回过家，不过对故里的山路没有生疏。
家已经依稀可见，藏在迷雾中，天空依然下着细雨，细得像雾，所以家看起来朦朦胧胧。残雪的家虽说不是什么茅草屋，但是搁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世道中，绝对算得上是寒舍。残雪没能细细地看这个家，也没有必要一定要细看。事实上，就算几百年过去了，他也还能描述他家的房子哪儿是被他小时候给破坏的，前提是残雪能够活到那么遥远的距离。
其实在残雪心目中，家的概念是很淡的，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真正所有的家人团聚过。有的时候残雪也不太懂亲情，当然，不懂并不代表残雪对亲人很冷淡，相反的，他对亲人都是一样的温和。残雪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更加不敢想象自己有可能和梦蝶组建的家是什么样子，每次构想自己的未来，他专挑好的，上心的去想，其他的全部忽略得干净。或许眼前的这个家只是因为有家人，有爷爷奶奶，才显得那么熟悉，那么弥足珍贵。
家里就剩下爷爷奶奶，本来残雪三姑妈家的俩个表妹也在这里读小学，不过放假了，况且年终将至，早回家过年去了，留下俩老相依为伴。残雪曾祖母几年前就去世了，还是大年初二，残雪正在外婆家拜年，这最后一面算是落了个遗憾。更加遗憾的是，曾祖父也在前一年离开了人世，那时候的残雪远在S市，没能回家奔丧，伤心几许。
梦蝶安慰过残雪几次，说：“算了，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梦蝶没说“节哀”，一个亲人离世，特别是给自己很多关爱的亲人，往往越节哀就越哀伤。
渐渐地他也不再那么难过，其实只要不时常想起，也没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想起了自然是免不了伤感，曾祖母身体一直不好，不过曾祖父身体都还好，记得残雪高中时候，他都还能包揽了家里煮饭的活，就是行动微有不便，不易远走。
想想几年不到便相续离世，怎能不感慨时间如行云流水，过得飞快，人颜亦老。人生短短几十载，撑死不过百年，弹指一挥间便已不见，运气好的活得过七老八十，运气不好的可能转瞬之间就生死相隔。
残雪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死大权，如今的社会，能吃的都有潜在危害，虽然死不了，也不见得会长多少。他更加掌握不了梦蝶的命运，梦蝶可不听残雪的胡侃，残雪的话大多是瞎说，没有根据的胡话。吃是梦蝶的专利，早属于专家级别，残雪顶多业余，和梦蝶没有了谈资，说不过梦蝶。
残雪叮嘱梦蝶哪些不能多吃，梦蝶的头点得飞快，嘴里“嗯嗯嗯……我又不是小孩子，对不？！”满口答应，转身再偷吃不迟。不过梦蝶也说了：“还不是你惯的撒，和俺可没关系。”把包袱撇给残雪背着，省得身心沉重，零食吃不过瘾，苦了自己的娇嘴和停不住的小牙。
残雪看到多日不见的家，还是那么古旧，兄弟俩人幼时搞破坏的痕迹一点没变，甚至残雪老爸留下的都清晰无比。残雪的家是古旧的木质房子，冬暖夏凉，看着虽然憋屈，住着还是不错，舒服。
屋顶上积满了白雪，把原本发黑的瓦片掩盖起来，遮挡住了不少的事实。白总是让人联想到清纯，雪就是最好的代表。
屋上的炊烟已经渐渐升起，残雪的的奶奶开始生火做饭，雪下得久了，大多已经结成了冰，炊烟一起，便争先恐后的化掉，不久便有了个不小的圆，仿佛人触到了电，条件反应。圆里裸露出了黑色的瓦砾，这瓦原本并不黑，刚用泥土烧制出来的时候是暗黄色的，只是经历的年月就了，风雨不断，日晒雨淋的，总是会变黑的。就像小孩，年纪大了，社会的陋习自然多少也学得会。
炊烟没能白过雪，好像不愿和雪争辉，雪一年就这一次，炊烟天天会有，这烟雾也学会了亲人间的关爱，总在距离就了后才显得珍贵。炊烟飘没多高便迅速地散开了，它经受不起人间的冷暖，空气中充斥着太多令人兴奋的东西，余烟持续不了多久便得散开，各奔东西。
炊烟虽美，可惜缺少碧水，不能看成是碧水烟霞，落得不少遗憾。梦蝶是喜欢雪的，她没有看见过雪，其实大雪纷飞并不是看起来那么让人振奋人心。假若有事一出门，半个腿陷进了冰冷的雪里，鞋子里全是冰，没有了知觉，行动更是步履维艰。
一年中，故里只能欣赏到那么几次雪，往年更少。大雪纷飞的时候，尽管冷，男女老幼还是很高兴，秋收过后，满山的地里还没有长出植物，天气大冷，要待来年开春。大地露出了颓败的景象，雪就掩盖了人们的陋习，替人遮了羞。
残雪的家在一个凹地里，特别像是一个摇篮，可惜这个摇篮没能培育出什么人才，出了几个想残雪这样残缺不全的残才，故里人还引以为傲。事实上，这个摇篮顶多是个竹篮，能培育出全面发展的人，不太可能是这个甚至连竹子都没长出几根的破篮。
高处不胜寒，所以残雪的家并不是雪的天地，而冰雪最繁荣的地方在山顶，特别是人迹罕至的山顶。森山顶上每年都会积雪，放眼远望仿佛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连在一起，山尖成白色，像是被利器斩断般分明。大雾的天气是看不清楚的，冬天的时候也只能看远景，至于近景，很难看得全面。
镇上中学就坐落在森山脚下，还特别靠近森山，冬天一到，学生全像瘟掉了的鸡，除了吃饭，什么都不想干。残雪的初中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冬天特别冷，那时条件不好，没有热水，早上起来的时候水管都已经结冰了，牙刷变得坚硬无比，刷在麻木的牙齿上特别有修牙的模样。很难想象那时是如何洗澡的，大家都尖叫着像遇到了鬼，身上的那丁点热量全蒸发出来飘在空气中，形成了雾，倒是有洗热水澡的氛围。
回家几天，特别想念梦蝶，电话打了无数个，缠绵不绝。残雪难过的时候特别想念梦蝶，想她给个抱抱，就算是安慰安慰也死而无憾，不过一想到梦蝶又特别的难过，这难过的当然就是这无尽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
梦蝶回到家后，倒是忙得不行，每天洗衣服，打扫卫生，还得伺候全家人吃喝。在学校的时候只洗自己的衣服，只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如今回家了，还得洗全家人的衣服，照顾全家人，比在学校还累。她没多少时间想残雪这厮，忙得焦头烂额，可气的是残雪还老给她增加心理负担，打电话熬粥喝。
残雪回到家后闲得不行，整天想着啥时候和梦蝶熬粥好，久不回家，爷爷奶奶啥也不叫他做，况且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可忙，他就成了个闲人，不折不扣的闲人。这人要是劳碌了一年，突然闲下来是很不习惯的，残雪一想到梦蝶都那么忙，自己非得找点活干才对得起梦蝶，否则不平衡。煮饭那是不会，他唯一会煮面，还得是方便面。残雪煮的饭别说梦蝶看见了没有食欲，他自己瞧着也是羞得一塌糊涂，索性不打算包煮饭的活，思前想后只有上山砍柴的好。
残雪家的后山上有一片不大的树林，也算是残雪幼时的乐土，大多孤独就是在这片寂静的树林中锻炼出来的。
年前是不能上山砍柴了，天天下雨，雪也没化，地面也很滑，所以残雪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残雪去镇上赶集过两次，镇上很远，要走两个小时，赶集的人要早早起来，吃过早饭便要出发，否则到了集市就中午了。残雪不喜欢赶集，一个是集市不大，并且下雨还很脏，没什么逛的，二个是太远，加上又不是没去过，在那儿读了三年的书，懒得再去。至于去了两次，一次是应朋友相邀，多年不见，也就勉强去了，第二次是要购置年货，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买的东西也多，索性就去帮忙。
雪已经慢慢化光了，留下的仅仅是一些冰块，路面依然有些滑，走路还得格外小心。
这一年的冰雪季节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留给残雪的雪莹早已不见，增加的只是对梦蝶无尽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