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妈，我不回来了
上一次和父母电话联系，还是大一开学吧？当时只有老妈来送我，帮我报完名，办好各种校园证件和买好种种生活必需品后，她道了句“给你爸也去个电话，至少告诉他你的手机号”，甩上车门，就走了。
我站在硕大的校园主干道上，望着老妈离去的车子直到消失，一阵茫然的孤寂开始蔓延全身。
掏出手机，我按下那十一位数字，嘟嘟声开始传入我的左耳。
“喂。”对方接电话了。
“爸，是我。这是我的新号码。我报完名了。”
“哦，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嘟——嘟——嘟——
老爸挂断了电话，像往常那样，即使是在我大学开学之际。我多么希望他能多说两句，废话也好，可是，他却连这都要吝惜。是我奢望过高，还是他早已不把我当回事。可是，脱去与老妈的不和，我至少留着他的血，那是活生生的父女关系，难道这也不足于将我们彼此拉近吗？
我的父母是一对人间极品，分开时，谁看着都正常，但只要碰在一块，他们就会像两个板块相撞时的活火山，瞬间爆发出无穷的威力，直到火焰化成灰烬，才肯暂时歇息。他们都是比牛还要犟的人，把自尊架成彼此世界的信仰，谁也不肯挂上白旗示弱。
我的老妈在公安局工作，年轻的时候，当过几年交警。那时的她，穿着警服，英姿刷爽，常常骑着一辆后座闪着警灯的交警摩托车，满大街很拉风地跑。老爸，就是那时被她拦下的。
那是一座冰山和一颗太阳的相遇，冰山很快被太阳的热度融化，变成一央柔情的水。我的爸妈恋爱了，并且很前卫地闪婚，不顾两方家里的反对。
不知是两人相爱地不够深，还是倔强的人都过于自我，或者婚姻和爱情根本就不是一码事，父母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恋爱时的那会美满。加之因为反对这桩婚事而很少来往的双方亲戚的越加冷漠，家庭压力越来越大，特别是老妈怀上我之后，他们的矛盾，常常因为很小的事，一触即发。矛盾的方式，渐渐由吵架，参杂进摔东西，甚至是打架，直至后来相互之间的冷漠。他们就像相同的磁极，把夫妻之间任何一种吵架的方式都尝遍了，到最后，彼此劳累但又互不谦让，把对方排斥在自己世界的边缘。
遭男人摒弃的女人，因为性格和环境的不同，往往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柔弱多情而依附较深的人，不少从此深陷，一蹶不振，甚至不敢再爱，整日喃喃自语，沉浸在过去的回忆；性格本烈而为婚姻暂时牺牲隐忍的人，一阵大悲之后，则大多选择表面看起来更加热闹的生活，她们喜欢以这种方式，表明自己已抛下过去，来证明自己足够强大。我的老妈，就是后者。
所以，十三岁那年，当我老爸摔上铁门，终于没有再回来的时候，某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几天不吃不喝，头发凌乱的老妈，忽然抓起钱包就往外走。回来的时候，多年的长发换成了干练的短发。她冲进浴室里，待了近一小时，出来之后就变了个人——是的，她重新穿起了以前的衬衫和牛仔裤。
整整一个上午，老妈用黑色的袋子，把家里能打包的都打包成麻袋或是豆腐块的箱子，一一搬到楼下，扔进垃圾池。然后又用整整一个下午指挥着一群人往家里搬进一个个装箱。她站在人群的中央，穿着年轻时的衬衫，重新感受以前那个交警时代帅气无忧的自己。
那个明媚的夏日，夜晚格外给力，空气中一直带着丝丝微风，窗外的虫鸣很默契地配合着老妈拆箱的“嗤啦”声，随着箱子的一一打开，老妈的生活，也重新开始了新篇章。
她重新拾回了自己的外交圈，甚至把它扩大到了自己的家里。十三岁以后，每个星期的大多数晚上，我都在她和朋友们搓麻将的声音中睡去。麻将，成了她必不可少的新依赖。
打开通讯录，我按下了老妈的电话，比起联系老爸，我更愿意联系老妈，至少，她不会主动挂我电话。
“妈，我回不来了。”
“什么叫回不来了？回不来，你能去哪？”
“我不去哪，就待学校，留校。”
“待那你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我想和室友去兼职。”
“兼职？哼，家里的碗都没洗过几次，兼职？！你做的来吗？！”
“什么意思嘛！我怎么做不来了。我也不是没洗过，只是每次洗，你都说，‘我来吧’。你要是不接手，我哪里会走开？！”“哦，我说我来洗你就真让我洗啊？我是看你刚从学校回来，让你休息一下，可没想到你一点都不知道体贴下我。我······”
“我哪里没体贴下你？！”我的火气被老妈挑起，于是立刻打断她，“我要是不体贴你，那碗筷我动都不会去动一下。”
“哦，动下碗筷就体贴啦？”
“我跟你没法沟通！”我被老妈彻底打败，再也不想跟她在电话里长篇累牍地理论这类问题，于是转移重点，“反正我是不回来了。我和室友去兼职，留在学校住，很安全。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跟我室友说吧。她叫‘燕子’。”
我像甩炸药包一样，赶紧把电话甩给燕子，我实在是不想和这个女人说下去了。
“恩，是的。我是她室友。”
“对，我们准备去兼职。”
“主要就是体验下生活，锻炼锻炼。”
“是熟人介绍，在老乡那里兼职，工资可能不高。”
“好的，我知道。我们会注意的。我挂完电话再用我的电话发你我号码吧。”
“行，没事。那再联系。再见。”
挂完电话，燕子把手机递给我。
我长舒一口气，“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燕子笑笑，“你妈挺关心你的。”
“我是说，我妈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说了些，什么你从小没怎么锻炼过，既然这么坚持，那现在就让你去吃吃苦，看看自己其实有多幸福。”
“就这样？”我不相信老妈会这么轻易就妥协，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还有，她让我们互相照顾，注意安全，有事没事多打电话，保持联系。”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就这样？”
“就这样。”
真是这样？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老妈会大发雷霆，摇旗击鼓，把我逼回去，最终却这么放我自由了。想不通，也难得，真的很难得。是什么起了作用？燕子？
“燕子，谢谢你。要不是你，老妈可能就不会放我留校了。”
“还是谢你老妈吧。我可没起多大的作用。”
“怎么可能？以前我要是暑假不回家，她绝对会用手铐把我抓回去。”
“那是因为，以前的你，不够成熟不够担当，而现在，你已经在长大，要不了多久就要出社会，你妈觉得，即使担心，也该放放，提前让你体验下社会，出去历练历练，或许利大于弊。”
“切——我天天不都这样，能有多大区别，哦，现在就长大了。”什么歪理论，不过，管他什么理论，总之我留校成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