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风雨依旧嚣张地肆虐着,雷电亦肆无忌惮地发出钻心刺耳的咆哮。万物似乎在经历一场彻彻底底的命运洗礼,清褪去身上积累已久的淤泥淤沙,渐渐地展露出原来的真实面目。
而屋里,梳妆台上的蜡烛已烧化了大半截身子,却仍呈现着一片死寂之像。
听完言欣云的身世讲述,明忆晗一直神色黯然,独自静坐在梳妆台边,泪落无声。
“茏儿,”欣云眼里尽是痛心,“我知道自己对你的伤害已经不是今生所能弥补……我……”
她正说着,明忆晗突然抬起眼眸,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下,又把目光移向别处,继续久久沉默。
言欣云被她那一记的目光盯得心底冰寒,看着她沉默,自己就更加忧心、内疚。
这样僵持上半个时辰,明忆晗仍不作任何声响与举动,她极度冰冷的表情,幽怨四射的目光几乎成了凌迟言欣云的凶器。
许久,欣云终于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近乎哭道:
“请不要用沉默来折磨你自己,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打要骂尽管冲着我来吧……”
话未说完,明忆晗便奋力甩开的的手,哭泣着、有些颤抖地打断她的话:
“你不要碰我!”
言欣云一怔。
但见明忆晗冷冷地盯着她,嘴角流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复杂笑意,这笑声分明充满了蔑视、仇视和自嘲,直叫欣云听得心碎。
果然,她泪花闪烁,字字见血:
“你是高高在上的 公主,而我,在你面前只不过是一个可笑的玩偶,试问,我还有什么资格冲着你打骂呢?”
看着以往温柔可人的明忆晗一时间变得如斯彷徨,言欣云简直恨死自己:
“玩偶?!不,我从未拿你当成玩偶!”
“你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明忆晗哭泣着,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同时“嗖”地站了起身。
言欣云随之站起,带泪诉说:
“由始至终,除了身份,我没骗过你任何事情。”
“是吗?那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没有完全把我欺骗了呢?”明忆晗越想越气,眼里噙满怨恨之泪水,一步一步逼近言欣云,而每逼近一步,欣云都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
“茏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不是把我当成玩偶,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你的身份?!为什么要对我装出一副关心备至的嘴脸?甚至还……”一想起那日游花园时的热吻,明忆晗更加觉得自己受了欺辱,又羞又怒了起来。
“其实我多次欲向你说明,只因你身体未复原,所以我都没敢把话说下去……”
明忆晗心中痛苦不堪,泪如珠般洒落地:
“是么?你说得好听!这种事情,按理你应该在成亲之夜就向我坦白才是!可是你没有,你一拖再拖,无非是怕我泄露了你公主的身份以及你逃避联姻的欺君之行!你根本是自私!言欣云……不,朱晗儿,你还打算装多长时间的君子?!”
听到这样的话语,言欣云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阵晕眩,心碎的她勉强站稳脚跟,由衷解释道:
“那晚成亲之时,我是有打算把身份跟你说明白。只因当时我与你素未谋面,不清楚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不敢妄自坦白。茏儿,将心比心……”
“你住嘴!我不要再听你狡辩!”明忆晗蒙住自己双耳,哭道,“你欺骗了我……你玩弄了我的 感情,朱晗儿……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
我玩弄了她?我是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不!言欣云万分委屈:
“你可以骂我是小人,但你不能辱没我对你的感情!”
“辱没?!你这般戏弄我,还说我辱没了你,你实在无耻!”
“我真的没有玩弄你的意思!”言欣云几乎是痛哭着,“我说过,由始至终,除了身份,我没骗过你任何事情!包括……包括我对你的心……”
明忆晗一怔:什么?
只听见欣云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其实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你是女子,还情不自禁地爱上你?明明知道今生无法与你长厢斯守,还痴心渴望能像之前刚搬进别院时那样守在你的身边?可是我无法自拔……我晓得你清楚了一切之后,会对我恨之入骨、晓得跟你在一起时的一切美好都只是虚幻,可我……还是一头扎了进来……”
“你荒唐!”明忆晗越听越觉得耻辱,冷不防打断了话!
言欣云当场惊震!也当场惊醒!
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地低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
“你荒唐!”明忆晗重复了一句,火气直升,泪珠直掉,“你既身为公主,饱读圣贤诗书,岂有不懂得世情伦理?你我皆是女子,怎可言‘**’?何况,之前我根本就不知你是女子,我对你的‘情’,在我晓得真相那一刻起,已经沦为世人的笑柄!什么‘长厢斯守’,不过是你一相情愿的无耻想法,与我一点干系都没有!”
此话一出,言欣云分明听到自己体内撕心裂肺的声响,再加上身上还发着烧,只觉眼前一阵星火昏眩,脚步蹒跚,勉强走近明忆晗一步,忍着无尽的悲伤,噙住即将留下的串串泪珠,有些嘶哑地问道:
“你……说的是真话?”
“是!可笑你出身皇室,却连世间伦理之道都不通晓,真是悲哀!”气头上的明忆晗越发冷气逼人。
一时间,言欣云满面沧桑,眼中的血丝红得更加惊艳,顿了良久,方才开口:
“是,你说的是!我太可笑了……我太……”
话未说完,她已经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头重脚轻,无力支撑住躯体,整个人一下子重重地昏倒在地……
三天后,秋水别院,主人房中。
“公子,公子你醒了!”在床头守候多日的启絮发现发烧昏迷许久的言欣云终于睁开紧闭多时的眼睛,不由惊喜地叫着。
一旁的水儿也赶紧凑了过来:
“姑爷!您真的醒了!”
言欣云缓缓地呼吸着,脑海里的意识似乎没有清醒过来,轻问道:
“我怎么会躺在床上?”
启絮拭去一脸担心的泪水,答道:
“前天早上奴婢到这儿唤您起床,可是唤了半天没人应,奴婢担心出什么事,就私自闯了进屋。谁知,才进来就见到公子您昏迷在地,而四下一寻,却不见少夫人踪影……”
言欣云刹时惊怔:
“什么?她……”
水儿带着哭腔说道:
“姑爷,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姐怎么会失踪?是不是什么人把她给掳走了?三天了,她一点踪影都没有啊!”
言欣云顿时睁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启絮见状,连忙说道:
“不过公子您放心,我大哥已经出去寻找少夫人,相信很快会有少夫人消息的。”说着,又侧过身吩咐道,“水儿,快去给公子端碗热汤水来。”
水儿可怜地抽泣了几下,没答话,兀自走了出房。
此时,躺在床上的言欣云挣扎着坐了起来,胸中波澜起伏,不断地喃喃自语:
“她真的弃我而去了么?”
启絮一怔,问:
“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明小姐会突然间失踪?你现在能想起那些事情吗?”
言欣云抑不住伤心的泪水,略显低调地说道:
“那晚……我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启絮吃惊,又问:
“这么说,明小姐不是失踪,而是负气离去?”
欣云点了点头,泪珠夺眶而出,心碎地说道:
“当时我还发着烧,强忍着头痛跟她解释一切,可她对我已经心灰意冷。直至我实在乏力昏倒在地,她都可以视我若无,转身离去,可想而知,如今她对我的恨有多深……”
看着原本俊美脱俗的主子如今却变得如此脆弱不堪,启絮也打心底痛惜着。但回过头想,其实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明小姐已做出表态,那么殿下也应该兑现诺言,做回自己,斩断情丝,还明小姐自由之身,如此不甚好?
可启絮还是有所忧虑:万一那明小姐气昏头去报官揭露殿下身份,闹个玉石俱焚,那事情就不妙了。又万一,那明小姐一气之下寻了短见,那又是怎样一桩烦恼事啊?
思来想去,启絮忖得神情严肃:不行,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把她找回来才能确保不会多生事端!
等她回过神来,却见主子仍一脸忧心,启絮当下意识到不对,赶忙转了神色,劝道:
“殿下,既然您已经跟明小姐坦白了身份,那现在您就不要想太多,安心休息吧,剩下这些事情由奴婢兄妹来应付就好了。”
言欣云没有回话,唇色发白的她,两片俊眉至始至终没有松开过,想来定是忧虑过度了。
她就这样凝神思忖良久,又突然发问:
“启絮,翰林府的人知道茏儿失踪的事吗?她也许回翰林府去了。”
“殿下,不仅是翰林府,就连别院里的下人都不知道明小姐失踪这件事。因为当日只有奴婢兄妹以及水儿赶在现场。那时我们只见您昏迷在地,又找不到明小姐人影,还误以为有什么贼人穿进别院作祟。加上顾及着您和明小姐的身份名节,奴婢兄妹一时都没敢宣扬出去,只是差水儿借口回翰林府打探一下,却发现明小姐根本没有回去过。后来奴婢又交代水儿——事关她家小姐的名节,若是有下人提起少夫人,就说那天清晨少夫人应了某官夫人之约,随同去了千寻寺上香还愿,须参禅斋戒数日才能回来。奴婢也特别叮嘱那丫头暂时别把她家小姐半夜失踪的事情告知翰林府,否则即使今后把明小姐找回来,明小姐也会被世人耻笑的。而大哥也交代别院里的下人去您修书的地方说您身体不适,替您告了假。因此这些事情暂时倒无关紧要,殿下皆可放心。目前最要紧的是把明小姐找回来,昨天大哥已经请了不少黑白道上的义友,让他们帮忙暗中打探明小姐的下落,相信不久就会有线索的。”
“请黑白道上的人帮忙?”言欣云的担心像是有增无减,眼睛里充满了无数条血丝,“那些人……可靠吗?”
“那些是大哥行走江湖时救过的人,都是些义气之士,他们对大哥十分敬重,因此,如果他们找到了明小姐,殿下亦不用担心明小姐会遭到刁难,他们自会通知我大哥的。您现在就好好歇着吧,外头的事有奴婢担着呢!”
虽然启絮把一切说得这么好听,但欣云还是放不下一颗心:
“不,她很多时候都是那么死脑筋,我真担心她会一时想不开而去做傻事,启絮,扶我……我必须去找她!”她说着,便费力地掀开被子欲下床,哪知脚还没着地便感觉头脑一阵发昏,整个人重重往后一倒,幸好启絮眼明手快,当下抱住了她,这才免了一遭。
“殿下,您的烧还没退,站都站不稳,还怎么去找人啊?”启絮一时担心,竟用责备的口吻对主子说话。
然而言欣云却顾不及生气,依旧急着下床找人。
“殿下!”启絮边护着言欣云,边又气又担心地叫了一句。
当她话才说完,言欣云便由于四肢乏力而再次倒了下来!
“小心!”启絮迅速一把扶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