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的声音不断传来,宁臻在昏睡了不知多久之后终于被这声音从梦里召唤了回来。她感觉头疼得要命,疼得像把头扔在了铁轨上被一节节飞驰而过的车厢碾轧个不停。宁臻听着这声响越来越不耐烦,她甩出手去,想要把这让她头疼的烦人闹钟关掉,却突然发现,她现在所躺的这条狭窄的平面并不是她的床。
宁臻惊了一下,想要睁开眼睛,看看这是哪里。可是,刚只睁开小小一条缝,歹毒的光便毫不留情地刺入,让她头更疼了。她萎靡地皱着眉,紧紧闭上眼睛,缩回手,把整张脸都遮了起来,脑子里不断地回忆着。她喝了很多酒,然后魏小倾送她回家,然后……然后她恍惚记得她好像从家里出来,拦了一辆车……那么,这里又是哪里?难道那辆车里是贩卖人口的坏人,自己现在要被拉去卖掉?
宁臻身体一震,也顾不上头疼,人整个弹起,紧张地环顾着四周。她刚才所躺的的确是一张床,单人的上下铺。这张狭窄的床被置放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房间是封闭的,能与外连通的,仅是她面前的门上的一小片透明的玻璃以及她身后并排着的几个关得紧紧的窗户。
“难道我现在在火车上?”宁臻心里七上八下的。
“你终于醒了。”把门打开的人证实了宁臻的想法。看这个人所穿的制服,她应该是列车长。列车长刚迈了一只脚进门,就像受了什么忍受不了的刺激似的,又连忙退了出去,皱着鼻子,不断地在面前扇动着手,“呵!还这么大的酒味儿!”
宁臻拍拍迟钝得发麻的脑袋,感觉自己并没有被诱拐,这才四下看看,半天会过意,原来列车长是在说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请问,我这是在哪里?”
列车长似乎在门外深深吸够了气才闭着气进来,“在火车上,还能在哪儿!”
“我是想问……”
“问什么问”,列车长似乎对这个满身酒气的女孩子压根就没什么好印象,“你喝得醉醺醺的,一口一个要去西藏,这不是正往西藏去呢么。”
宁臻错愕,把锈得发疼的脑子转了个圈也没想起来自己怎么会在去西藏的路上。
列车长似乎很是不满,凶巴巴地瞪着宁臻,“你这人,喝了酒就钻到别人的车子底下,不过,你运气好遇见了好心人,人家不仅没怪你,还帮你买了车票送你上车,好声好气地拜托我们照顾你。你倒好,人家走之前,你还吐了人家一身”,列车长越说越生气,狠狠白了宁臻一眼,“你还真是不客气!”
宁臻听着列车长的话,脑海里不禁出现了扶着自己的人被自己吐了一身的画面,心里默默地抽搐了一下。
列车长看到宁臻没什么反应,似乎更生气了,“我要是有你这样的……”
似乎所有当了xx的人,都爱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xxx,一定要把你怎么怎么样”,这句话或许是在表达“我的xxx就不会像你这样”的骄傲。想要拥有这种骄傲的人,可能并不是坏人。但是,让人厌烦的好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存在之一。
宁臻听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刻薄地喋喋不休,头都快裂了。她突然感到说不出的烦躁,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浑身无力,头也只顾着疼,理不出个清晰思路,并不是适合与人大声“交流”的最佳状态,于是只能默默地撇了撇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这站在哪儿停?我要下车。”
列车长竖着眉毛看了宁臻半天,终于吐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宁臻也不在意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胡乱地抓了抓乱蓬蓬的红头发,坐回了那条狭窄的床上,扭过头出神地看着窗外。
列车长想要再说几句话,可能是想要劝劝她,不要再像刚上车的时候哭得那样伤心了,女孩子要懂得心疼自己,也要懂得坚强,就算失恋也不应该这样折磨自己,也可能是想告诉她,她要下车的那个地方治安并不好,不适合一个女孩子自己留在那儿。但她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打开门走了出去。因为宁臻倔强的脸,看起来高傲又冷漠,那是一头小兽受了伤以后的高傲与冷漠。无论别人对她说什么,她的疼已经让她把心闭塞了,她一句话都不会想要听,就算听到了,她也一句话都不会过脑子。
窗外的山势开始逐渐连绵,钟秀清俊,在这个冬季快要到来的寒冷时候,山上的生机仍然留在这里陪伴它的依傍,远远看去,层层叠叠的山还接天连日地绿着。即使是在阳光照不到的那些褶皱里,它们也一丝不苟地绿着。
那些盎然的绿色,与车厢并着肩,却看都不屑于看那些方方正正一眼,尽情地起伏着胸膛向后奔跑。从晴好的阳光里,跑进了渐浓的暮色。那些绿色终于跑累了,缓缓慢下脚步,扑倒在地上大口喘息,泥土山石失去了遮掩,只能黯淡地裸露出来。
山,在绿色之中,掺进了斑斑驳驳的灰色。
尤其在这暮色里,渐行枯萎的山,灰得让人压抑。
宁臻准备收拾一下行李下车,刚站起身,她不禁失笑。她哪里有行李需要收拾?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钱包在外套里,外套也不在身上,她现在就只能盼着或许衣兜某个的角落里会有一些被遗忘的零钱了。上天毕竟是仁慈的,在不懈的努力之后,她终于从裤兜里翻出了一枚小小的冷冷的硬币。宁臻与这枚硬币对视了半晌,终于摇头笑了,看来宁女侠要创造一个“靠一块钱独闯西藏圣地”的神话了。这一块钱,说不定就是上天赐予她的绝处逢生的启示。对于意义这样重大的一枚硬币,宁臻叹了口气把它恭送回原处,或许它能给她带来些好运气吧,否则有它和没它还真没多大区别。
列车长又拉开了门,还没说话,宁臻就了解地点点头,“知道了,我说话算话,马上就下车。”说完擦过列车长身边,头也不回地下车了。
外面很冷,比火车上要冷得多,这里的冷至少是宁臻身上那件薄薄的毛衣所不能抵挡的。宁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漫天飞舞的灰尘,肆意流淌的油腻,满地滚动的垃圾,虽然只隔了窄窄的一条铁轨,两边却是切实的风景两重天。也难怪,在有喧嚣的地方,空气中永远都有这些纷扰。
宁臻抱着肩膀搓了搓,想要给自己一点温暖,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了,她现在所面临的不只是冷的问题,还有饿。她饿得几乎要晕厥了。在火车上的这一段时间里,她应该什么都没有吃过吧。
宁臻想了想,决定在大路两旁一摊挨一摊的亮着昏黄的灯的吃食中挑选一个。她慢慢地走着,走到了尽头,再往那边就全是黑暗了,她还是没有决定好该选哪一家。她转过身,望着这条明暗有致的路,咬了咬牙,走向黑暗与昏黄的边缘那个不起眼的小吃摊。
老板娘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皮肤黧黑,脸蛋质朴地红着,她的一双手带着岁月的粗糙。她似乎不会说汉语,因为她说了一句什么话,宁臻并没有听懂。老板娘看着宁臻疑惑的眼神,似乎羞涩地笑了笑,指了指面前的一大摞碗。
宁臻看见老板娘的笑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并没有运气不济到给自己选了个刁钻刻薄的主顾,“我没有钱”,宁臻摸出兜里的硬币,摊开手递到老板娘面前,“但是我可以帮你洗碗。”
老板娘看着宁臻手里的硬币,又看看宁臻,为难地摇摇头,又说了一句宁臻听不懂的话。
宁臻把硬币收起,绕过摊位上的桌子,蹲在堆积起来的碗前洗了起来。
老板娘连忙阻止,扶着宁臻的胳膊想要把她拉起来。
宁臻冲老板娘摇摇头,又指指摊位上的锅,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地继续洗碗。
老板娘愣了半晌,叹口气,转过身到前面去了。
虽然冬天还没到,深秋的夜也冷得可怕。洗碗的那一大盆水,像是被这秋夜传染了寒冷的病,冷瘆瘆的,直往骨头缝里钻。宁臻忍着饿,一双手在这盆无边的寒冷里不断进进出出,她看着自己干净纤细的手在碗沿的油腻上抹来抹去,眼泪突然就大滴大滴掉了下来,砸进了水里。泪是温热的。
宁臻被自己的眼泪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愣愣地看着水盆里一圈一圈地荡开的波纹。
忽然一阵香伴着热气冲进了宁臻的鼻腔。宁臻抬起头,老板娘正端着一晚热腾腾的面在她面前。宁臻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接过面,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老板娘看着宁臻摇了摇头,把宁臻拉到桌子旁边,让她坐下,自己又走了回去,蹲在宁臻刚才所在的地方,洗起碗来。
宁臻看着眼前热腾腾的面,咬了咬嘴唇,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下一秒,那个笑容就变成了痛哭。她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发出声音,可她的眼泪已经坠落成了滔天骇浪。
老板娘还是听到了宁臻压抑的哭声,叹了口气,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来,在宁臻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宁臻松开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扭过头看着老板娘抽噎着说:“我……我没事,我只是,心疼我的手。”她竭力克制着眼泪,那些眼泪就留在了她身体里,全都化成了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