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煜终于说动了娥皇,终于要她不为世俗理法所羁绊.心里也大是高兴.当下坐在琴边,手拂琴弦像是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很是兴奋.
当下二人也不再叙君臣之礼,在这音律之道上直接以"你","我"相称了.
李煜开口问道:‘小姐工于丝竹之道,不知最擅长哪种乐器?"
娥皇答道:"娥皇诸般乐器皆精通,尤擅琵琶."
"好啊,好啊"李煜拍手道:"小姐若有雅致,便请小姐弹奏琵琶,我来抚琴,共奏一曲可好?"
这娥皇只道是李煜顽心顿起,当下也不推脱,坐在凳上,拿起了琵琶.
只见这娥皇腰背挺直,双肩平稳,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按在琵琶面板相品处,手心向内,手背向外,虎口悬靠在琵琶边侧;右手腕部微微弯曲,上臂下垂,前臂伸出,按在琵琶弦上.
这一个随意的姿势,也让李煜看的目不转睛.要知道,李煜生活在皇宫之中,公寓演奏之时,一般都是低着头,眼不能斜视,拘谨不已.可这娥皇姿态落落大方,自然灵动,既不似大家闺秀端庄秀丽之态,亦不像小家碧玉娇羞扭捏之态,整个就是自然之美.
李煜抚掌叫道:‘妙极,妙极,便是此种姿态."
娥皇略略偏过头去,不理李煜,心下却是惴惴不安,私下里埋怨李煜举止不端,登徒浪子之形态显现无疑.
李煜说道:"不如我们合奏王摩诘的‘阳关三叠",如何?"
娥皇淡淡应道:"然也,便听太子安排."
于是李煜便要落指,定睛在这琴上一看,不由大呼出声:"此琴可是我大唐国宝－－"大圣遗音"?于是当下也忘记了抚琴,定睛细细看去.
原来李煜刚刚只顾欣赏娥皇姿态,整颗心都吊在这佳人身上,倒真未注意此琴是何款式.
但见此琴有伏羲式,桐木胎,鹿角沙漆灰,色紫如栗壳,金徽玉轸,圆形龙池,扁圆形凤诏.七徵一下弦露黑色,遍体蛇腹断纹,中间细断纹,额有冰断纹.圆池上刻草书"大圣遗音"四字,池内纳音左右上下四隅分刻隶书"至德丙申"四字年款.这至德丙申为唐肃宗元年年号.池两侧刻隶书"峄阳之桐,空桑之材,凤鸣秋月,鹤舞瑶台"十六字.
李煜情知此乃古琴"大圣遗音",不由得仔细端详,爱不释手.
此琴却是就是唐肃宗时期古琴,一直传于皇室,直到唐朝灭亡,此琴却落入了平原公主手中,出现在此地.
李煜观摩良久,这才记起要与娥皇合奏,忙慌不迭的道歉.娥皇此时才真正了解了这位太子,乃是一位真正的"痴人",那般看自己,倒也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出于他审美的天性.当下微微摇头,轻轻一笑,心中诸般怨念一散而空.
只见李煜定了定神,心里祛除杂念,左手按弦取音,右指轻弹,琴声四溢,甚是空灵.
娥皇见李煜定了调,于是便弹奏琵琶,跟着和了起来.李煜唱道:
"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参商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几多巡!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一曲抚罢,清冽悠远,超世出尘.两厢对望,却再也没了初来时的尴尬,眼神中都是彼此相惜之情.
李煜开口赞道:"小姐琵琶神技惊为天人,便如<所讲,‘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形容小姐的琵琶声,再合适不过了."
娥皇说道"太子爷琴技深湛,娥皇自叹不如.太子爷今方年少,便能有如此早已,那日后..."娥皇突然惊觉,住口不说.不管怎么说,这位可是未来的皇帝啊,难道要让皇帝放着国事不做,天天沉醉在这靡靡之音里吗?
娥皇暗自庆幸,还好住口的及时,否则就算太子不多想,这话传出去,也不是她一个司徒的女儿承受的起的罪名.
李煜倒是毫不介意,接过娥皇的话头,说道:"唉,重光也曾细想过,若我真不履这九五之位,倒真的愿意寄情于山水,不愿理会这世俗繁杂之事.然则身不由己,唉...只愿来世投于普通百姓家,也算是...也算是了了重光此生的一桩心事吧..."
李煜说的悲切,娥皇也大有感触.倒别说生于宫闱深远之地,便是她一个官员家的女儿,都事事听从安排,不得自由.想到这儿,娥皇心里便不由得一阵感伤.
李煜苦笑一声,转开了话题,问道:"不知小姐还擅长什么乐曲?重光兴致未尽,不知可否再与小姐合奏一曲?"
娥皇说道:"世之流传名曲,娥皇大多都会一些."顿了一顿,娥皇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张了张口,又没说出来.终于,娥皇好像下定了决心,开口问道:"不过...不知太子...请恕娥皇不恭之罪,娥皇斗胆问太子一声,太子可有我大唐盛世之?娥皇心慕已久,但却得不到全谱,不知太子...不知..."
"哎..."李煜长叹一声.娥皇听到李煜叹气,便知没了下文,当下也不住的失望.她本想这<乃大唐传世之宝,应该在皇宫里有所流传,结果却听到了李煜叹气.
李煜叹道:"我也知道那<乃我大唐不世之神曲,听我父皇说,我烈祖皇帝曾有这的全谱,可后来战火纷纷,遗失在了兵荒马乱之中.重光自幼喜爱音律,却并未曾听说过宫中藏有此曲曲谱...哎,当为我大唐一大憾事..."
娥皇听了,神色黯然.
要知道,这<乃是唐朝大曲中的法曲精品,是唐朝歌舞的集大成之作.据传,是由大唐玄宗望见女儿山后,悠然神往;回宫之后结合着河西节度使杨敬术进献的印度<的音调改编而成.
这<第一次演出此曲,便是由杨玉环领舞.当时仙乐奏起,杨玉环引领众宫女载歌载舞,被一干大臣惊为天人.当时大臣张说曾有<一诗云: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
医生雨滴向空尽,月满骊山公漏长.
就连唐代大家白居易都曾赞道:"千歌万舞不胜数,就中最爱霓裳舞."的名言佳句.
可见这<在当时的影响有多么深远.
这<在大唐开元,天宝年间盛极一时.但是在天宝之乱之后,宫廷中就再也没有演出了.随着大唐王朝的衰落,一代名曲竟然"寂不传矣".到了现在,依然战火纷乱,原先的大唐帝国四分五裂,被诸多乱臣贼子拿去当成了"逐鹿"的试验场.国家大局尚未稳定,又何谈宫乐歌舞等靡靡之音?
二人相顾叹息,却是谁都无可奈何.
未久,娥皇说道:"当年我也曾从平原公主身边得到些许残谱..."
"真的?"李煜大喜,忙叫道:"快拿出来让我一观."
娥皇微笑进到里屋,少时便拿出来了些泛黄的曲谱,说道:"当年我大唐未覆亡之时,大明宫藏有这<的全本.可惜后来贼子猖狂,那黄巢曾经领兵进入大明宫,大肆掠夺.后来昭宗之时,已经被迫外出避难,被围凤翔.听平原公主所说,那时候所带珍宝中犹有这<的全本.可惜公主那时年幼,况且兵荒马乱,哪有心思去学习音律?后来昭宗被朱温所获,辗转中遗失大半珍宝.那朱温一个乱臣贼子如何懂得丝竹弦乐之乐趣?只是把这传世精品一顿丢弃和糟蹋.待得后来唐朝覆亡之时,平原公主逃出战祸,所携带的,也不过这四本残卷,倒不足我大唐盛世全本的十之其一了.太子殿下您请过目,这便是平原公主带出来<的残本了."
说罢,娥皇把这残本呈给李煜,李煜细细观摩了起来.
但见这几本书残缺不全,扉页多有遗失,甚至有火烧过的痕迹.书页更是被火熏的发黄发黑,李煜看到,不由得一阵叹息,心痛不已.
这李煜本来就是性情中人,想起他大唐的命途多舛,琼楼玉宇毁于一旦.便如这残破的书页一般.又想起自己大唐内部连接几遭祸乱,如今这太子的重任又压到了他身上,而他却不能对复兴大唐做出一点建树.不由得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娥皇见到李煜悲恸,也是触动了自己天性善良的神经,也跟着泪如雨下.
正在此时,二人却听到屋外一声佛号传来:"阿弥陀佛,重光莫要悲戚.往事虽不堪回首,但重光莫要忘了自己重担,更要时时以天下为己任,重振旗鼓,才能兴复我大唐往日辉煌."
顿了一顿,却听得和尚接着说道:"老衲那里倒有<的全本,不知二位可是要看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