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日阳光灿烂的中午,在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我借着晒太阳的名义站在阳台走道,一秒看书一秒看向涌进教学楼的人群,不知何时阮璐璐已站在了我身边。
“王学林真是神精病,大冬天的穿着拖鞋到学校。”
我目光洒向楼下人群,穿着拖鞋的竟是沸腾在我心中,正无比期待的那个形象!他穿一件蓝色的袄,黑色的牛仔裤,那么怡然自得的一个人向楼梯口走着。拖沓的步子让他整个人走路都显得摇摇晃晃,跟他身旁戴着眼镜抱着书形色匆匆的书呆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脚上的黑色夹指拖鞋也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那么冷的冬天,他竟是光着脚,真是特别。我望向他的时候他也正好抬头,四目那么慌张的对碰不到一秒就被我躲闪掉了。他的目光像闪烁中又带着刺,扎向我,从眼里一直扎到心里。
从那天起,我知道了他的名字----王学林。
在那几分钟我几乎被紧张与假装不紧张的情绪所吞没。我急迫的搜索着想问阮璐璐多一个问题,对他哪怕知道的更多一点,可是好像问任何问题都会显得故意。我木讷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我只有继续假装看书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同时我也知道了,阮璐璐应该多少认识王学林,至少她知道他。
从此,王学林三个字像挥不去的密语,终日跳动在我心里。
一日下午,正在上自习课时,班主任张老师急匆匆的进来,把我叫了出去。
“梅丽,老师给你说件事你先别着急。”
我好奇的看着她。“怎么了?”
“你家里打电话来说你外婆脑溢血住院了,在市中心医院,你现在快去一趟吧。打车去。”
说完张老师塞到我手上一张纸条,里面裹着些钱。我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去教室带上外套,像撒了腿的兔子一样向楼梯口跑去。
我在风中已经觉不出冷来,只知道泪水一股一股像开了闸的洪水涌出来模糊了我的视线,在朦胧中只要我看得见路上白花花的光亮,只要我还有力气支撑着我虚弱摇晃的一双腿,我只知道奋力往前跑。胸口巨烈的呼吸几乎要将我吞噬。我顾不上。
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外婆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仅管这种认识极大的伤害了我的父母,但我从不改观。外婆是小脚农村老太太,不常出门,没见过多少世面,但她似乎能把整个世界都带到我的眼前。她宠爱我,像极了心尖上易碎的玻璃珠。我爱她,像热爱生命一样。
从教学楼跑出学校有很长一段距离,我顾不上旁人目光那样的飞奔,我恨不得马上有一辆车停在我面前把我带往医院。就是那时候,那么清晰的,王学林骑着自行车与我相向而过。我顾不上他了,顾不上什么廉价的初恋,什么狗屁一见钟情,我只要我的外婆平安,我只要陪在她身边。
我含着泪继续向前奔跑着,头发被风吹到脸上被泪水打湿,甚至打到我的嘴边我尝到了一丝咸咸的味道。我当时一定像极了一个疯子。
“你是不是有急事,我带你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调头,骑着车子跟在我旁边。
我来不及思考,哪怕只是从教学区到校门口那点儿路,我需要他迅速转动的车轮。
我停下来,眼泪止不住的流。“嗯,能送我到校门口吗?”
我别扭的坐上他的二八加重。那是坐在父亲自行车后不一样的感觉,哪怕是那时候,我都不敢搂他腰。我瘦小,只侧身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后半部分,将手牢牢的抓住后座前面的金属条。
他疯一样的向前骑,我听到自行车链条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感觉到冷风徐徐,迅速风干了我脸上的泪。我已经不知道他从教学区骑到校门口的时间是以分钟计算还是以秒钟计算,我只记得大脑一片空白。
在校门口时我几乎等不急他停稳就侧身跳下自行车,轻轻道了一声“谢谢”便站在路边打车。我没有注意到他,只看到到川流不息的车辆始终也没有一辆空的出租车让我迅速跳进去。我急到几乎要站在原地嚎啕大哭了。
“上车,去哪儿?我带你。”我没有别的选择。
“中心医院。”这一次上去,我将手放在了他的腰间。只是用指头捏着他的衣服,将脸躲在他的背后。他的背竟是那样宽阔,那样为我挡着风。我从后面看到他的头发被风吹起,竖了起来。我看到他耳朵已被冻得通红。我闻到了他的气味,清新的洗衣粉的味道夹杂着一些他的体味,我竟是那么喜欢那种味道。
我坐在后面打开张老师给的纸条,上面写着“急诊重症监护室”。女老师真是细心。到了医院我来不及等他停好车,就径自往院楼里飞奔。一路向旁人打听重症监护室,终于在急诊的二楼角落里找到了玻璃上贴着“ICU”的病房,母亲和父亲坐着病房外的长凳上。母亲低着头像在哭泣,父亲神情凝重,搂着她的肩。
我走过去,喘着气。父亲拉我坐下来,“外婆还在抢救,你别着急。”我挣脱开他的手,呆呆的站在病房的门口,隐约听到里面仪器嘀嘀的声音,除此外没有任何响动。担心让我的心巨烈的跳动,几乎要到窒息。我讨厌那种感觉。
我转身的时候看到王学林站在楼梯口远远的望着我。穿着浅灰的大衣和浅色牛仔裤的身影随着我眼泪慢慢的涌出而模糊掉了。可是在那个时候,我没有走向他,我不知道是因为父母在场还是我只顾得了病房里的外婆。
过了许久,一个穿白大卦,戴口罩白帽的中年医生轻轻推门走了出来,对着三张满含焦虑祈盼的脸轻轻说了句“对不起”。我已经不记得父母的反应了,只记得当时天已经塌了下来……后来的部分记忆里已经完全没有王学林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的,有没有看到我在病房门口崩溃……
年过三十,对外婆的记忆慢慢淡了许多,只在结婚前一天拿着她的照片流了很多泪,那么多重要的时刻没有她的在场人生好像少了很多内容。
外婆去世后我请了一星期的假期回农村老家参与丧事,但终究父亲不能放心我的学业,两天之后便把我送回了学校。后来那些日子我终日愁眉,随时都会流出泪来。那年的整个冬天都笼罩出忧伤的气氛了。
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我退出了前三名,但一切那么顺理成章,我既堵了一大片好事的嘴巴,父母也没有过多的责怪我,似乎随时都能陷入对外婆的缅怀而流出泪来的双眼让他们动容,暂允许了我学业的退步,只是简单的与我谈话,劝我早日走出忧伤。
意外的是何天祈竟丢掉了第一,屈居第三,让所有人哗然。
那个寒假父母似乎为了让我早日从失去外婆的痛苦中走出来,讨好似的为我买了很多新衣还有我想要的书。我将整个假期陷入这些“无益”的读物中,悲欢离合,那些都是人生。那个假期,我也终于第一次来了月经。我捂着疼痛难忍的小肚子从书中寻找男女之间的秘密,那些片片段段,我难以拼凑出完整来,只是拼凑之于,我发疯似的想念王学林。
春节过后新的学期,在一片喜气洋洋中,张老师说本学期要来一名新的同学。我对这些都无所谓,新的旧的,都是同学,于我,只是增加一张同样陌生的脸。只是这名新同学,迟迟不来新的班报道,后来才知,原是还没来就已逃课了两天。
第三天,他终于来了。老师把新同学带进教室时我都懒得抬起头,直到她逼新同学自我介绍。那们新同学压着低低的声音说:“大家好,我是王学林。”我猛的抬起头来,惊的整个人都擅抖起来,笔尖险些戳到眼睛。
竟然是他!这是一个多么大的玩笑。我已经弄不明白是老天厚爱我让我可以天天看到他,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